祝饒現在二十一歲,因曾休學過一年,讀大二。
去年年末的時候,他簽了公司,以新人職業鋼琴家的身份出道。
簽祝饒的公司是項雲海手底下的集團全資控股,本來是做唱片發行跟音樂制作的,不簽人,專為了祝饒拓展了經紀約這個業務,他是全公司唯一的一棵獨苗苗。
國内古典音樂式微,音樂會門票也不好賣,如果是鋼琴音樂會,不是足夠知名的演奏者開,台下坐不了一半人,買票的八成都是琴童和其家長,美其名曰培養情操,實際堅持不到五分鐘就大的玩手機小的打哈欠哭鬧。
演出主辦方也要賺錢,這種情況下自然也不會給不知名新人辦音樂會,于是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越是賺不到錢,搞古典音樂的越是要轉行,越是轉行的多,行業就愈發發展不起來。
“畢業了幹嘛?有錢的出國,沒錢的做教培呗,夠努力沒準能成金牌名師。”
音樂學院的學生總苦中作樂地互相打趣,卻也的的确确揭露了這行血淋淋的一角。
藝術就是有錢人的特權。
而祝饒就是那個最大的特權咖。
項雲海是個很直來直去、且結果導向的人——想做,就去做;做了,就要看見成果。
他不懂藝術,也不嚴格要求祝饒,他不需要祝饒憑自己的本事做出成果。
他可以砸錢,把成果砸出來。
因此祝饒從一出道開始,項雲海就砸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包裝宣傳市場化一條龍,比着娛樂圈頂級經紀公司推超級新人的方案來,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其思路之粗犷、聲量之宏大,有時候會讓祝饒無地自容地聯想起某些拿着大喇叭滿大街播放“找工作我直接跟老闆談”的洗腦小廣告。
多少流量明星擠破了腦袋也上不了的頂級時尚刊,祝饒随随便便就登上了封面;
人家靠整個藝人團隊去撕的高奢代言,項雲海随口就是:“你喜歡?那要不讓他們市場部找你做代言人?”
祝饒覺得項雲海在這方面的作風堪比上個世紀的煤老闆,自己喜歡誰就非得把人薅到全國人民跟前讓所有人看一圈,完全不顧觀衆死活。
……
他這個“特權咖”在面對古典音樂圈的同行時,多少有點尴尬。
今天排的是一首新曲子——莫紮特的第21号鋼協,很溫柔浪漫的曲子,有莫紮特特有的童稚感和靈巧。
這是梁潮跟祝饒的經紀人一同敲定的,站在宣傳的角度,祝饒形象好、氣質佳,小王子一樣,正适合靈動優雅的莫紮特。
可祝饒上手了幾次,都彈不好。
樂團成員很有帶躺屍老闆的自覺,顯然對祝饒的專業水平也毫無期待。
祝饒一遍遍出錯,他們就一次次跟着重排。
不但毫無怨言,還安慰祝饒:“沒事,沒事,剛開始排,出錯是難免的。你看,你的視奏能力就真的很厲害啊——哎,梁哥,小饒是我們合作過的鋼琴家離視奏最厲害的了吧?第一次合就幾乎沒有錯音,就算節奏跟情感上稍微有點瑕疵,那也很正常啊。”
“對。”梁潮放下指揮棒,“非常了不起的視奏能力。”
所幸,祝饒不是那種會被旁人的幾句吹捧沖昏頭腦的傻子。
一首曲子排了四五遍,還是彈得不行。
他讀譜快、準,手部機能也好,那彈不好就是客觀地彈不好。
他們也許誤會他了,他從來就不是什麼靈動優雅、無憂無慮的貴族小王子。
祝饒對于鋼琴藝術沒多少熱愛,可也不喜歡憑一己之力一次次把幾十号人一起帶溝裡,讓人家陪着他這個躺屍老闆白忙活。
再來一遍,彈到中段,又是那個總出錯的老地方,夏詩拉着琴,頻頻朝祝饒使眼色,這次比上一次好了一些,但不多,随着樂曲推進,鋼琴聲和其他樂器的聲音漸漸飄忽脫離,不再和諧。
祝饒雙手離開了鍵盤。
原本梁潮看這遍有了些進步,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視那點鋼琴聲不和諧的小插曲,至少完完整整把這一曲排完,于是手上的指揮棒不停。
RX的成員跟着指揮繼續,管弦悠揚,編織成空氣中絲絲縷縷的引線,卻失了他們要牽引的核心。
梁潮瞥了一眼祝饒,手緩緩垂下來。
其他人也漸次放下了手中的樂器,樂音一團團一簇簇地抽離。
夏詩以為祝饒因為出錯受了打擊,鬧脾氣了,趕緊站起來走到鋼琴邊,堆出燦爛的笑容就要哄,祝饒擡頭對他笑笑:“夏詩姐姐,我有個不情之請。”
“……啊?沒事,你說,隻要是我能幫的我都一定幫你。”
“可以換一首曲子嗎?”祝饒道。
夏詩懵了:“呃……可是這首曲子難度不算很高,也好聽,符合你的年齡和氣質,而且之前也有了一些準備,你看,梁哥給你标了這麼多重點,姐姐相信你一定可以彈好的——”
夏詩像在哄孩子。
也确實是在哄孩子。
她的确對這位仿佛在圈内玩票的富家少爺專業水平不抱期望,不認為換一首效果就能好。
怕是隻會更糟糕。
祝饒多少能理解夏詩的顧慮,于是他自行站起來,在排練廳的樂譜架上一通翻找,找出了一本拉赫瑪尼諾夫鋼協曲譜。
“可以換拉三嗎?”
……
“拉三?!!!”
在場衆人瞠目,幾乎異口同聲地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