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完成于1909年,是這位偉大作曲家畢生心血的集大成之作,以龐大厚重,情感沉郁而知名,但在普通愛好者中更知名的是它的難度。
這是世界上最難演奏的鋼琴作品之一,對演奏者的音樂理解和身體機能要求都極高。
新人鋼琴家裡,沒幾個敢碰這首曲子的。
梁潮被祝饒的不知天高地厚震懾了,久久未語,其他人則在盡量用不傷害小孩自尊心的方式勸他。
祝饒定定地看着梁潮:“梁哥,我想試試。”
梁潮抿唇,心想既然如此,那就試試吧。
讓他自己知難而退,興許比費口舌勸更容易些。
他尋思間,祝饒已經拿着那本嶄新的曲譜坐回了琴凳上。
“行。”梁潮拿起指揮棒,“大家準備好曲譜,那就聽小饒的,試一試。”
-
項雲海發現他最近幾乎碰不到祝饒的面。
他自己早出晚歸,祝饒比他出門更早,回家更晚。
把祝饒領回家七年來,絕大多數時候都是祝饒離不開他。剛接手集團那一年,他忙到焦頭爛額,經常夜裡兩三點才到家,家裡總是留了一盞燈,祝饒聽到他開門的聲音就會推門從房間出來找他。
項雲海問祝饒為什麼不睡覺,小孩兒就顧左右而言他,後來劉阿姨告訴他,祝饒擔心他。
隻要他還沒回家,祝饒就睡不着。有時候實在累了困了睡過去,也很快就會被噩夢驚醒。
于是後來項雲海就盡量協調時間,早點回家,工作能帶回家處理就帶回家處理,開會能線上就線上。
沒想到,如今風水輪流轉,忙得不歸家的那個人成了祝饒了。
項雲海覺得心裡莫名地别扭,就像一直在自己羽翼下的雛鳥長齊了羽毛,獨自去翺翔天際了,而他這隻老鷹再怎麼悍厲,也隻能對着空落落的巢穴,無聊地拔自己的毛。
項雲海跟祝饒的心理醫生一直有聯系,每隔一段時間會向對方反饋祝饒的情況。
“林醫生,祝饒以前一直都很乖,是不是因為十多歲的時候太乖了,所以叛逆期延後,現在開始叛逆了?”
女醫生笑:“項先生,小饒今年21歲了,這個年紀會遠離家長建立自己的圈子是很正常的事啊,恰恰是他在逐漸變得更健康的證明。”
“但是——”項雲海坐在别墅二樓陽台上,房子裡黑漆漆,已經晚上十一點了,祝饒還沒回來。
心理醫生說話的語調溫和舒緩,仍撫不平他的煩躁。項雲海又抽起了煙,一根接着一根,煙灰缸裡沒一會兒就堆滿了煙蒂。
樓底下每路過一輛車,他都眯着眼看一會兒,然後發現不是自家的車,就再重重吸一口煙。
醫生說:“我記得您前段時間提到您最近在考慮跟家裡介紹的相親對象結婚,畢竟小饒現在各方面狀态都還不錯,您應該也希望他能對您少些依賴,好好開始自己的人生吧?”
“……是,但是——”項雲海也不知道他在“但是”什麼,總之他覺得不怎麼痛快。
“那就沒什麼了呀,一切都按照您的預期在向很好的方向發展。”女醫生道,“放寬心,我能理解您一開始還不能完全放心,不過這是脫敏的第一步嘛,慢慢就好了。
“等以後小饒更加獨立,有自己成熟的事業、自己的好友圈,甚至再有了自己的家庭,您慢慢就會習慣了,也一定會很欣慰的。”
……欣慰嗎?
項雲海對着夜空吐了幾個煙圈,想象了一番那個場景,似乎并沒體驗到欣慰的感覺。
他煩躁地捋了一把頭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糾結些什麼。
隻能按照醫生所說,将之歸結為——弟弟的成長,哥哥的陣痛。
……
項雲海的30歲生日很快就到來了,他是6.28的生日,吊了個六月的尾巴。
生日的前兩天,他媽黃心蓮再次給他打電話。
黃心蓮同志壓根不記得自己兒子的生日,她像個催進度的甲方,一開口就是:“28号那天沒事吧?别騙我說有事啊,我跟你秘書确認過了你那天是空的。沒事就出來,我們跟徐家一起吃個飯。”
當然是空的了,那是你兒子生日。
項雲海無語。
他看了一眼日曆,6月28日那天用紅色馬克筆畫了個圈,是祝饒畫的。
這七年來,每年的生日他都是跟祝饒過的。
然而這一整周祝饒都對他淡淡的,也沒主動提一起過生日的事情。今早他特意起早了些,跟祝饒暗示了一下,後者沒什麼反應,隻說下周就是正式演出了,這周很忙。
聽起來像是不打算跟他過生日了。
項雲海覺得有點沒意思,他偶爾也會疲憊。
“行,按你和徐家伯父伯母的意思來吧。”項雲海掐滅了最後一根煙。
心理醫生說的也不無道理。
弟弟長大了,就得放手讓他獨立,樹立全新的邊界。
這才是正确的、健康的養育方式。
項雲海這麼想着,無視了心中那點别扭的異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