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齊天磊。
齊天磊帶着他,把他的臉埋到自己的腰上貼着,邊輕輕撫弄他後腦勺的軟發,不過片刻功夫,他嘴巴上的破口被洇得生疼——原來已經不争氣地哭起來,在衣服上洇出兩坨圓乎乎的水漬。
“阿姨,我看現在雨停了,要不你還是帶着孩子快去坐車吧!”齊指了指外面。
送完了人,又吃到了糖,陸小敏不願再待在人滿為患的機場大廳裡,于是再次纏着媽媽要求回家。
溫霞抱住孩子,她把目光投到廖小峰身上,那邊已經從愠怒中緩過神來,正低頭木着臉不說話:“那,ma……阿姨就先回去了,”她抽出手從提包裡掏出自動筆,撕了塊紙條急匆匆寫了什麼塞進廖小峰手裡,“這是我的手提電話,要是遇到什麼麻煩,就給阿姨打電話。”
說完,她終于站起身被陸小敏急切地往外拉。
齊天磊的目光追着兩個人,見溫霞沒回頭,他按住廖小峰的手溫柔地揉了揉,跟着坐到對面,擡起對方的臉。
此刻廖小峰一副心灰意冷的神情,睫毛上沾到幾滴很小的淚珠,又好像是在拼命忍住不哭出來。
“小峰,你……”齊天磊心疼壞了,相處這麼久,他當然知道這個人現在是多麼的難受與傷心,于是他将人攬到懷裡,說,“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有我在……”
他的話仿佛蓄水口的閘門,使得突遭暴雨的廖小峰瞬間開始洩洪。
直哭到昏天黑地,喉頭發苦。
齊天磊用手把披着的外套罩在他頭上,然後撫向他的脖頸和後腦勺,同時用嘴巴輕輕去貼他的發頂。
周遭是來來往往的趕路人,可是也唯獨有一處胸膛正承載他的所有悲傷。
故而理智被洪水沖得體無完膚,包括麻木、堅強……所有廖小峰曾經用來捍衛自己的手段,此刻通通在齊天磊的胸膛化成了繞指柔。
哭到再也哭不出來,他從衣領裡亮出紅腫的眼睛,抽噎着問:“我們走嗎?”
“嗯,回家?”齊天磊低頭看他。
他搖搖頭,家裡有廖小婷,他現在沒辦法面對廖小婷。
齊天磊想了想,說:“那我們,在外面住一晚?”
想也未想,他點頭同意。
于是一個多小時後,兩個人拎着行李箱來到碼頭的遊艇前。
和上一次不同,今晚的港灣沒有絢麗的晚霞,有且隻有淅淅瀝瀝的雨,以及上下颠簸的海浪。
索性水箱裡的水是滿的,可以讓兩個人舒舒服服地洗個澡。
換下濕透的衣裳,他們在甲闆上尋了個避雨的角落鋪上毯子,然後搬來從便利店買回的零食和啤酒,就這麼靠着邊吃邊聊天。
大體是由剛剛洩了洪的廖小峰在說,他講溫霞如何在丈夫進了監獄後照顧家裡,講母子倆如何熬過艱難的生活,講那次不告而别,講發現母親離家出走後的驚慌失措……
他好像要把所有的埋怨一股腦說給齊天磊聽,說到最後,大滴的眼淚又開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小時候就想擁有一艘這樣的大船,”他摸了摸光滑的甲闆,随後糾正道,“不,要比這個還大!”
“嗯?做什麼用?”齊天磊問,用手替他細心地揩掉淚痕。
他忽然耷拉着腦袋,略帶醉意地說:“帶着我媽和小婷周遊世界,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現在也可以。”
齊天磊說完,廖小峰又不說話了,他好像沒有繼續講下去的理由。
是啊,現在他媽都不要他了,他還周哪門子的遊?開哪門子的船?
今天以前,他忙碌的腦袋裡曾試想過無數種重逢的可能,溫霞會抱住他哭,無論過得快樂還是悲慘,溫霞要說從來沒有遺忘過被抛下的兄妹倆。
接着他會原諒他的母親,繼續做一名懂事的兒子。
可實際情況與他的想象大相徑庭。
母親已經将他的存在抛到了九霄雲外,所以在離開機場大廳前,他沒有半點留戀,把那張寫着電話的紙條扔進了垃圾桶。
歎了一口氣,廖小峰再度開口:“天磊,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的生活?”
“……”齊天磊默不作聲地放下啤酒罐,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我要考上一所好大學,然後賺錢讓我爸和小婷過上安穩的生活。”
齊天磊的臉忽地蒙上一層陰影,果然,他想,廖小峰的未來仍舊沒有他的存在。
但他不想放棄,于是問:“怎樣才算安穩的生活?你爸有工作,小婷念書又念得好好的。”
那邊略微搖了下頭,自顧自繼續說:“不是的,我爸身體不好,幹不了幾年了,還有小婷,”廖小峰開始列舉,“她得念大學,再找一個男朋友,做哥哥的不得幫她存點嫁妝,要不會被婆家看不起……”
“你自己呢?”齊天磊打斷他,“你自己的生活有想過嗎?”
廖小峰笑了:“有啊,剛才不是說過了,念完大學我就出去賺錢,然後開一家茶餐廳。”
“茶餐廳?”
“嗯,你不知道,我們樓有一戶鄰居就開的茶餐廳,他們家現在都在油尖旺買新樓了!”說到茶餐廳,廖小峰的眼睛亮閃閃的,好像被積雨雲遮蔽的星星暫時落到了這裡。
“那……”齊天磊撐起身子,讓脊背得以離開船闆,“那我呢?你有沒有考慮過我?”
他望過來的眼睛濕潤得可怕,望得廖小峰的心跟着狠狠晃動了一下。
想要逃避不去看他,然而那雙濕潤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好像又要攝去他的魂魄。
上一次親吻的感覺剛被廖小峰自腦海中喚醒,下一次便猝不及防地到來。
并且這個吻來得無比熱烈,将他死死壓在後背的船闆上掙脫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