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延山。
一紅一青兩匹駿馬快步穿行于林間,馬上的人風姿綽約玉樹臨風,看穿着,是兩位富貴人家的公子。
騎紅馬的年紀稍長,笑問同伴,“咱們出來三月有餘了,昨日收到我母親的家書,問我何時回家去,我打算遊覽過羅延山,休息休息便往回走了,淨淵你呢?”
白馬上的青年說道:“我還沒有回程的打算,星霖兄若是想回去了可以先回去。”
陸星霖就知道他會這麼說,“那可不成,我答應過母親,與你走一起走,回一起回。”
淨淵微微笑笑,說道:“勞煩幹娘總惦記着我,其實我不要緊的。星霖兄你陪我散心這麼久,是該回家了。”
“嗐,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不是!再說我哪兒是陪你,要不是你,我娘怎麼可能放我出來遊山玩水!這三個月,我玩得可是痛快得很!”陸星霖見他隻是微笑,歎了口氣道,“你啊,别總想着皈依佛門,你要是真出家當和尚了,我和我娘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雙親?”
淨淵的娘跟他的娘是閨中好友,互相認了幹親,淨淵從小就聰慧過人,一歲識字,三歲作詩,五歲出口成章,别的孩子還未開蒙,他已經名滿天下了。
聰慧是好事,太過聰慧就不見得是好事了。
淨淵讀遍天下文章,尋遍天下名師之後,開始對佛學有了興趣,隻是有興趣還好,他還經常尋訪名刹古寺,與高僧探讨辯論。
半年前,他的父母出了意外雙雙殒命,他作為獨子,認為自己沒有盡孝道,一蹶不振。他幹娘不忍見他傷心悲痛,将僅有十八歲的他接到家中照顧,并讓陸星霖陪他出來散心。
陸星霖早就發現他活得過于通透,現在雙親離世,他更是紅塵之中了無牽挂,隻怕一個看不住他就出家去了。
淨淵笑道:“星霖兄怎知我爹娘不想我出家?”
陸星霖激動道:“天下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龍,盼着孩子成家立業,哪有盼孩子出家當和尚的!?你這麼聰明,考取功名不成問題,說不定将來能做大官。咱們兩家祖輩都是做生意的,如若出了一個當官的,當真是光耀門楣!你才十八歲,沒嘗過人世間的好……”他吃喝玩樂無一不通,更是十三歲就跟丫鬟同房過了,朝書呆子義弟擠擠眼睛說,“我看你以後是能娶公主當驸馬的!”
淨淵:“我爹娘從不約束我,我執意想做什麼,他們隻會支持,不會反對。”思及雙親,他不由得悲從心來。
陸星霖見他低落,沒了脾氣,說道:“好了好了,你想做什麼我阻止不了,不過你得先跟我回家,你要能說服我娘,到時候别說當和尚,就是當土匪我都不攔着。”
說完一夾馬肚,飛馳了出去。
羅延山風景秀美,兩人遊玩到傍晚,在山下的鎮上找了家客棧休息。
陸星霖吃過酒就去睡了,走之前還囑咐淨淵不要亂跑。
淨淵幫他關上門,轉頭就出了客棧。
深秋的晚風竟帶了一絲刺骨的意味,淨淵将披風披在肩上,沒有騎馬,獨自一人往山上走去。
他的目的地是羅延山上的古寺,古寺中的住持雲遊時曾經到過京城的龍泉寺,與淨淵有一面之緣。當時住持送給淨淵一部金剛經,說他們不久之後還會再見面。
淨淵癡迷佛學經典,但對宗教中的玄學并不感興趣。不過他恰好來到了羅延山,不管是不是住持所言的緣分,也要去拜會一番。
夜黑風高,他到半山腰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他不怕黑,也不怕鬼,身上佩劍,學過武藝,也不怕野獸豺狼,如此坦蕩地行走在夜晚的深山老林中,着實潇灑。
羅延山的山腰連着附近的山,有兩條岔口,他走過一個岔口後,隐約看見林間有火光閃爍。
随後便聽見急奔的腳步聲和呼喊聲。
突然,一紅衣女子沖出樹林,她提着長裙,頭發散亂,發冠朱钗歪歪扭扭地挂在頭上,
她乍一看見淨淵,臉上的驚恐更甚,待看清不是追她的人之後,她飛撲向淨淵,喊道:“善人救我!”
她言語急切,“救我!救我!我不要嫁給死人!”
淨淵定睛一看,遠處追來的幾個男女身着傧相的服侍,手裡舉着火把,他們也沒想到夜裡山中還有人,兩個提刀的男人默契地将刀收到身後。
一中年壯漢喊道:“小娟兒,快過來,别鬧了,跟爹回家去。”
姑娘躲在淨淵身後,臉色發白怯懦道:“他……他不是我爹……我是被他們拐賣來的……”
淨淵将姑娘護在身後,一身正氣道:“我大雲國明令禁止冥婚、陪葬等陋習,你們拐賣良家女子,公然違反律法,速速束手就擒,跟我去衙門自首!”
兩個拿刀的男人對視一眼,橫刀身前,威脅道:“小公子,你爹娘沒教你山裡不能走夜路嗎?走夜路會遇上鬼,被鬼吃了也沒人知道。”
淨淵:“我不怕鬼,人比鬼更可怕。”
中年人見他軟硬不吃,喝道:“别跟他廢話,殺了他扔進山裡,早上就被野獸啃幹淨了!”
兩個男人聞言起了殺心,舉刀沖了過去。
“啊——!!”姑娘發出尖叫,捂着頭蹲在地上。
然而她聽見了兩聲慘叫,又聽見兵器落地的聲音,睜開眼時,那兩個男人一個折了腿躺在地上,一個被淨淵抓着手腕反手一推,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傳來,他也倒在地上捂着肩頭嗷嗷嚎叫。
幾個人見狀知道碰上了硬茬,唯二會武功的眨眼功夫就倒地不起了,剩下的更不敢貿然上前搶人了。
淨淵:“跟我去衙門自首!”他上前一步,那些人就往後退,摔在地上的兩個男人顧不上疼也站起來逃命。
他正要追,褲腿被人拉住。
穿着喜服的姑娘死死拉着他不放,剛才跑得太急,加上害怕恐懼,她渾身虛脫無力地坐在地上,嘴唇發白,兩眼一翻就昏死過去。
淨淵:“姑娘!你沒事吧!”他不能放任姑娘一人在深山老林中,隻好放棄追捕,将姑娘背起來,往羅延寺走去。
住持本來睡下了,聽到小友前來,特意起來迎接。淨淵說了上山時遇到的事情,住持也頗為感慨,将姑娘安頓在外院寮房,命弟子即刻下山請大夫。
第二天清晨,淨淵起床後便去看望姑娘,那姑娘隻是受了驚吓,身體并無大礙,自言是俞緻縣人,父母雙亡,投靠親戚路過羅延山附近被人下了藥迷暈,醒來時關在柴房裡,身上換上了這身喜服。
她聲淚俱下,哭訴命苦,“雙親不在了,我無依無靠,早就想一了百了了!”
淨淵勸她:“我也是父母雙亡,但這世間還有許多令人留戀之處,姑娘若是不嫌棄,這些銀兩你拿着,雖然不多,回家鄉置辦些良田或店鋪,可保你衣食無憂。”
姑娘說什麼都不要,拉着淨淵的袖子哭道:“公子,我不要錢财,我隻求能跟着公子,為奴為婢均無怨言!”
淨淵拒絕了她,她不死心,說什麼也要跟着淨淵。
淨淵向住持求助,老和尚雙手合十打起了禅機,“欲成劫累。”想要修成,肯定會有很多的劫難,意思是,這是你自己的事,莫挨老子。
羅延寺不方便留宿女施主,淨淵沒辦法,帶着她下了山。
他說送姑娘去投靠親戚,姑娘不說親戚在哪兒,他說送姑娘回俞緻縣,姑娘死活不走,他說送姑娘去縣衙另尋安排,姑娘抱着床柱子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