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從通風口灌入密道,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彌漫,和土腥味混做一團,呼吸間直讓人作嘔。
吳聲胃裡像裝了鐵,直往下墜,牙齒打顫,眼前看東西似有重影。
巡檢司并未來過,去求援的還能是誰,能從城中出去的還能有誰?
亂黨!亂黨啊!
亂黨求援,找的是誰?
思及此,吳聲魂飛一半。
江無眠仿若看透他的想法,張口将吳聲的魂扯回人間,“巡檢司察覺亂黨蹤迹,僞裝身份進城盤查,此番行事自不會表明身份。”
實際上吳聲說對一半,那的确不是巡檢司,卻也不是亂黨之人。
巡檢司多用弓箭、牛尾刀,那三人身負橫刀,多半為軍中之人。
所屬軍中,能從混亂的韶遠縣殺出去求援。
這還能是誰的人?還能向誰求援?
白楚寒的人,向白楚寒求援!
即使這一猜測距離真相是八九不離十,那也不該從他嘴中說出。
初次打照面時,幾人喬裝打扮過,盡力不讓人察覺是兵營出身。
排除逃兵選項,應是白楚寒暗中派人調查亂黨,不宜點明身份。
他稍一試探,見幾人未說實話,便沒揭穿,故意認錯成巡檢司。
盡管和白楚寒在某些事上有分歧,江無眠不會故意給人使絆子。
當下正能用來搪塞吳聲。
吳聲聽完,猛吸一口氣,險些沒吐出去,人被迫清醒。順着江無眠的說法思索,真倒是有可能。
一聽江無眠滿嘴亂說,謊話張口就來,兩位師爺眉頭不動,假裝事實的确如此。
人究竟是巡檢司還是白楚寒手下的兵,他們一行人心底一清二楚。
當時的情況,任誰打眼一瞧都知曉其中定有内情。
偏生江無眠不是愛惹事生非的主,他不願沾染麻煩,更不願卷入與白楚寒相幹的麻煩事中。
張嘴認定對方是巡檢司的人,憑那形勢,假的也得當成真的。
這樣一來,他維持着不知内情的假象,完美避開麻煩。
說服吳聲之後,密道之中無人言語。
好在整條路筆直向前,并不算遠,伴随頭頂逐漸沉寂的厮殺聲,抵達路途盡頭。
出口位置安在少有人來的破敗庫房。
全部爬上去,又把密道出口遮掩上,沒蓋嚴實,稍後許是能用上。
江無眠提着陌刀出門打探情況,幾個人中,他屏聲斂氣功夫最好,不然當年也活不了那麼久,盡管沒多活幾年,但練出來一等一的隐匿能力。
長街上的腳步聲、馬蹄聲,一股腦地湧向兩條街開外的糧倉。行動間火把搖曳,晃得人眼花。
江無眠貼在檐下陰影中,在他的角度,能瞧見衙門口騎馬的兩人。
為首的那位身穿皮甲,藏不住一身健碩肌肉。人坐在馬上,目光遙遙落在燃燒的糧倉處。
燒透半邊天的火紅光芒映在他身上,為皮甲披上一層血腥之色。略顯淩亂的頭發散在肩膀上,清亮的琥珀色瞳孔中是化不開的殺意。
看清來人是誰的江無眠:“……”
他心底道一聲煩,頭也不回順着陰影溜走。
白楚寒收回視線,朝江無眠的落腳處投來一瞥,琢磨着搭在城牆外的攀城爪鈎,笑了一聲。
薛文搜完縣衙一身新鮮鐵鏽味出來,聽到這聲笑,魂都驚醒了。
脖子一扯,幾乎能聽到頸椎扭過去的清脆聲響,動作快到懷疑有人八百裡開外暗殺他。
白楚寒挑眉,看着像要登台唱戲的副将,“撞頭了?”
“沒。”薛文條件反射縮腦袋,聽這語氣忍不住犯慫。
上次白楚寒這麼說話,他臘月裡頂着風雪奔波,年關都在破廟啃幹糧過的。
好在白楚寒很快恢複正常,提起本次平亂,“縣衙内如何?”
他昨日靖海回來,亂黨大小頭目裝了幾船,沒瞧見最為核心的三人,擺明另有退路。
剛回青州府,聽聞散出去的探子回報,亂黨主事者疑似現身。
臨到韶遠縣城牆下,一撞開城門,幾乎燒掉半邊縣城的大火沖天而起,半數人趕去救火,隻剩下薛文帶兩隊親兵搜尋縣衙。
薛文臉色難看,低聲罵了一句才說:“死了一個,其餘全跑了。”
屍體正對門口,一刀緻命,攔腰斜斬過去,内髒腸子流了一地,破門而入的是蠻力手。窗戶上有破洞,屋裡沒瞧見箭矢,隻有留下的洞口,是個謹慎的弓箭手。
兇手沒留下更多線索,就一具屍體兩個洞,往哪兒查都沒線頭!
“等。”白楚寒玩弄手中的馬鞭,丢下一個字,杵在縣衙門口不動。
薛文摸不着頭腦,等?等什麼?人還能跑回來?
事實證明,人真的能回來,唯獨方式和薛文想的有所區别。
……
江無眠路上一直思索白楚寒為何此時此刻此地出現,他不是正在海上追捕潰逃的亂黨?
兩個月能抓完人回來,不露一絲一毫消息?
考慮到領兵的人是白楚寒,他不置可否。
江無眠推開庫房門,果斷提起一人,“帶上人,随我走。”
他煩白楚寒不想和人接觸是一回事,手中有亂黨需白楚寒接手處理不得不打交道是另一回事。
何況,韶遠縣二度遭受亂黨肆虐、預備倉存儲糧被燒、本地人口銳減、縣衙少錢少糧等諸多事件還需白楚寒寫入折子呈奏皇帝面前。
江無眠區區知縣,上任後第一封奏折大抵不過感激皇恩浩蕩、臨表涕零,摻入對白督撫除奸懲惡、平定叛亂之行的贊揚,最後表示自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