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遠縣前因後果需另起公文,條理清晰闡明起因發展結果,并向上請示能否撥銀赈災。
但以江無眠如今身份,遞上去一個月皇帝也可能瞧不見。
所以,最好借白楚寒的身份禀明此事。
蔣秋和趙成行事默契,一手拎起亂黨,一手拿好武器,呈三角之勢,把茫然但下意識順從的吳主簿夾在中間,一道出門。
吳聲今夜二度跨出門檻,擡首直往天邊瞅。
他深知糧倉的火今夜怕是滅不成,裡頭大半糧食燒作灰白餘燼,部分木梁一倒,黑白灰的摻在一起,分不清是糧是灰還是炭。
糧倉毀了,在他眼前燒沒了。
吳主簿像是剛意識到這點,一瞬間老了十多歲,脊背佝偻,麻木跟前頭的人走。
江無眠提着人走出院門,衙門口是早有準備的白楚寒。
分明隔着不遠的距離,馬上的人卻第一時間看過來,嘴角帶笑,眼眸稍彎,透着溫和,與方才判若兩人。
他驅馬過來,臨到近前下馬,打量着五花大綁的三人,對江無眠道,“勞煩江知縣親自動手,辛苦辛苦。”
話落,招手示意親兵接手不可視物不能言語的三個木頭人。
江無眠聽不慣他這長腔短調的嗓子,說着感謝的詞,語調又陰陽怪氣,聽多了心煩。
交出螃蟹,空出的手握了握寒涼陌刀,瞧那架勢想是照白楚寒臉上來幾刀。
可能顧念人是個北征大将軍,還兼任督撫,勉強算上司,他吐出一句寒暄,“哪裡比得上白督撫南下平亂,勞苦功高。”
白楚寒聽話不聽音,對此他坦然收下,“江知縣過獎。”
落後半步,薛文忍不住一陣窒息,話聽的是頭疼又胃疼,轉身想走又怕動作太明顯,闆着臉站邊上假扮木樁。
他不好說告辭,江無眠倒是方便開口,“亂黨之事,吳主簿所知詳盡,白督撫盡可問詢。下官憂心糧倉,先行告退。”
話不是敷衍,他的确要去糧倉,不止看積糧燒了幾成,還看兵備庫到底多垃圾,再晚怕是連這點證據一塊喂火去了。
過兩條街,本是糧倉的建築化作火海,灰煙缭繞,無比刺眼。
指揮滅火的很有經驗,讓人提水澆濕附近木質建築,澆半桶留半桶,挖開夯實的地面加進去,提着粘稠的泥水再往上糊。
糧倉火勢太猛,壓不下去,隻能先救附近的建築。
兵備庫挨得最近,燒了一半,另一半上灌滿黃泥,混做一團,如同河底淤泥裹着一堆破爛垃圾。
江無眠看了一眼腦仁生疼,遂眼不見心不煩,領着兩位師爺過去挖坑和泥滅火去了。
蔣秋和趙成默不作聲跟上,他們大人不像挖坑,是刨墳。
活像是上任知縣葬在下邊,這會刨出來撅吧撅吧扔火裡挫骨揚灰。
……
江無眠告退,白楚寒的視線追随他沒入夜幕的背影,若有所思。
被撂在原地的吳聲心底發苦,他敢在江無眠面前放肆不代表敢在白楚寒面前這麼做,此刻說什麼都不對,索性閉嘴。
“你們哪兒進去的?”人走了,薛文又活了。
他看了看門,又看了看身後的縣衙,覺得不對勁。
屍體創口新鮮,兇手從正門離開,正好能被趕來的亂黨堵在縣衙裡邊,還能再和自己一行人打個照面。
事實恰恰相反,抓完亂黨不見人影,人是主動走出來暴露的。
吳聲嘴沒還張,這位爺自問自答,“地道?縣衙有這東西?”
“早年間挖的。”吳聲苦笑回話,“在地牢那頭。牢門剛換過,結實不好進,等亂黨撞開,人早跑了。”
薛文皺眉,“縣衙就跑了你一個?”
吳聲疲倦擺擺手,有氣無力道,“一個都沒跑掉。知縣沒了縣丞殉城,卑職大事小事都得頂上,鐵三角鑰匙都挂在卑職身上。
亂黨來的太快,卑職隻來得及與典史互換錢庫、牢房鑰匙。怕人喪心病狂拿百姓威脅,留下糧庫鑰匙,沒敢全交給典史藏入地牢。”
鐵三角就是錢庫、糧倉與牢房,三者是縣衙重地,非請勿入。
錢庫糧庫特殊,任上一旦換人,必定仔仔細細核實人員名單、清點貨物。
地牢反倒無人在意,鑰匙放進去如同燭下黑,一般想不到。
藏東西的又是典史,掌管牢房的頭,最為清楚裡頭門道。
“亂黨搜走糧倉跟地牢鑰匙,錢庫鑰匙沒搜着,以為卑職私自昧下,就把卑職關在後院,着人看管,每日一碗粥米吊命。
其餘人等關入地牢,近兩日滴水未進。”
明晃晃的不給活路。
後面内容乏善可陳,一天兩夜提心到膽數着時辰過活。
再後來被新知縣救出、走地牢密道躲避亂黨、得知巡檢司求援、二度見到白督撫平亂。
聽到其中某句話,白楚寒眸光一動,望來一眼。
巡檢司求援?
白督撫心想人真敢說,平亂軍探子外出一趟就變巡檢司了。
吳聲沒注意到這道目光,他說完還惦記着糧倉,在和薛文解釋為何不交出錢庫鑰匙,藏起糧倉鑰匙。
“前任知縣不太敢打錢庫主意,裡頭還剩七成。”身為主簿,算賬是看家功夫。他是個中翹楚,賬目看過一遍不忘。
“糧倉不同,僅剩三成,交出去損失不大。
前任知縣與糧鋪勾結,暗中倒買倒賣糧倉存儲。亂黨拿的是剩下的,比起前任知縣暗中偷出去的,那點糧食算是小數。”
比起亂黨将主意打到百姓家中存糧上,不如交出快被蛀空的糧倉。
誰知……亂黨帶不走的,一把火全燒了。
事到如今,白楚寒若是還不清楚江無眠為何讓吳聲留下,他算是白聽吳聲的絮叨。
這是變着法暗示韶遠縣缺錢缺糧缺人,讓他在奏折上“據實以告”,最好向皇上請旨發放赈災救濟銀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