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掃了一眼,圖畫密密麻麻,仿若魚鱗。
見他過來,林守源心中詫異,放下正在忙碌的土地圖冊,“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林師爺,辛苦你帶人走一趟。挨家挨戶登記造冊,戶籍頁有人名、年齡、性别、家庭住址、擅長手藝,以家庭為組,做成新的戶籍文書。
同時另起百工冊,按農林牧副漁分卷。若是方便,再給每人編号,每一街為一隊,方便日後尋人。”
林守源看了一眼案幾上新整理出的戶籍冊,倒是不覺得可惜。
重新造冊一事,的确該提上日程。
韶遠縣人口變化太大,失去的大半人口要銷毀戶籍,又新增部分流民要準備臨時戶籍。
流民中有原籍的分為一類,沒有原籍的又是一類,兩者處置方式不同,得一一厘清。
隻是有一點沒聽懂,“何為農林牧副漁?”
大周一般按士農工商分類,按戶籍則是分為農戶、軍戶、匠籍,匠籍會按鐵匠、木匠、泥瓦匠細分。
以農林牧副漁區分,反倒是首次聽說。
“是我疏忽。”江無眠頓了一下,提筆大緻框定五種稱呼的含義。
他記得不是很清晰,脫離前世環境二十多年,再深刻的記憶都在逐漸褪色。
但這點還能脫口而出,全因為地理考試寫錯一點扣兩分。
以韶遠縣為例,縣城位于入海口不遠處,正好在沖積平原上,地勢平坦,梯田少見,多是平地的桑林稻田。
稻田屬農業,稻田養魚屬于生态農業,不劃分到漁業中。
桑林是林業,但家中隻種樹是屬林業,為了養蠶屬副業,兩者不能混成一談。
林師爺一絲不苟記下,農業是種植産出糧食為主,林業則是人工植樹和天然森林,牧業是一切家畜養殖皆包含在内,漁業是水産海産相關。
除去這四種産業,其餘全部歸入副業。
江無眠詳細地舉例解釋如此分類的必要性,以及登記造冊時需要格外注意的部分事情。
至于如何系統規範地登記以上資料,這點不用多說,林守源是清楚如何繪制表格的。
知曉如何分類,林師爺一攏長袖,帶四個衙役直接上門找人。
韶遠縣本地人不多,登記速度快,奈何識字的也少,浪費諸多時間。
好在林守源整理過一遍去歲的戶籍,了解大概的人口組成,很快新的戶籍冊擺放在江無眠面前。
江無眠率先翻開流民一卷,數量是二百人左右,看似不多,實則已成規模。
本地人紮根在這裡,災難過後第一時間能回到土地上,經營手頭的土地财産。
人得活下去,想活下去就要靠土地的收成,莊稼就是他們的命根。
流民不同,他們如無根浮萍,四處漂泊。放之任之,時間一久,從流民變作流氓,成為縣中的安全隐患。
因此,要有一根牽制他們的繩索。
恰巧,韶遠縣剛逢大難,正缺少勞工,流民正能補上這一缺口。
“張榕,你去一趟平亂軍臨時營寨,将名冊上的流民領到糧倉廢墟上。我稍後就到。”
白楚寒為方便清理流民中不安分的亂黨匪盜,專門将人關在臨時營寨中。
距離不遠,就在縣城外五裡地外。來回不過一個時辰,張榕帶着流民出現在廢墟附近。
走在最前面的不是張榕,而是聽聞江無眠會在場于是湊熱鬧跟來的白楚寒,他左右是落後半步的薛文與張榕。
前者掩不住的好奇,試圖向後者打聽江無眠有什麼計劃。後者笑臉險些繃不住,僵硬地應付。
他們之後是警惕的官兵與流民,最後面遠遠綴着不敢上前的平民百姓。
很多流民惴惴不安,他們前些天被追着問了姓甚名誰、家在何方、會什麼手藝,今日又被趕着來到縣城之中。
前後左右是手持兵器不發一言的官兵,讓人莫名覺得路盡頭是站着劊子手的菜市口。
幸而路不長,隊伍很快停下,烏泱泱一片人站在廢墟前。
江無眠正站在廢墟上面對衆人,一身淺綠色官服,衣領半立,掩住素白到病态的半截脖頸。
他臉色冷淡,搭配無甚情緒的墨黑眼瞳,雖說好看,卻又顯得極為不近人情。
許是和記憶中的人影對不上,打頭的白楚寒着實看得愣了一瞬。
不過他很快回神,在江無眠的眼刀中,淡然自若退到圍觀人群中,今日主角是江無眠與這群流民。
江無眠收回恨不能把白楚寒做成燒烤串的視線,頗具壓迫感的眼眸落在流民身上。
他沉默片刻,待周圍無人言語時,方才出聲。
“你們之中,有想回原籍卻苦于沒有路費的人,有想念家中父母妻女但不知道回家路的人,有逃入深山躲避災禍沒有戶籍的黑戶,有因為亂黨肆虐不得不失去土地失去家園變成流民的人。”
“你們不是韶遠縣的百姓,但你們是大周的子民,本官不會忽視你們的存在與艱難的生活條件。”
“現在,你們眼前有個能活下去的機會。用勞動換報酬,一天三頓飯,工錢一天一給。”
寂靜。
緊接着竊竊私語轟然不斷。
佝偻着背,臉上與手腳皴裂,渾身上下透着畏縮的流民中略有些騷動,麻木眼神裡透出一點光亮。
他們沒受過教育,一生中隻會部分常用詞,不知道書面語如何表達。
即使江無眠盡力用直白語言描繪,大部分流民隻聽懂了最後一部分。
眼前這個人給他們活幹,能吃飽飯,還能拿錢。
本是湊熱鬧的白楚寒聽完輕輕揚眉,啧了一聲。
對流民心軟,怎麼對師兄超兇?
薛文咬了舌頭一樣肉疼地吸氣,喃喃自語,“這二百來人的吃喝和工錢、請人做飯的錢、柴火的錢……”
聽得出,他和蔣秋是同一類人,都是掉錢眼的貔貅。
流民之中,有人大着膽子喊了一句,“大人,現在做工,什麼時候能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