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師爺自接到江無眠傳播謠言的任務,一直思量,何時要放出謠言?
林師爺老神在在打坐參道,閉眼無奈道,“子峰兄,轉來轉去,你是自尋煩惱。”
子峰,張榕的表字。
四個師爺偶有争執,但關系上還算不錯,因而私底下稱呼表字。
“少遲兄,你既說此計甚妙,可尚有不明之處,可否提點一二?”張榕就等着人開口!
他隐約明白江無眠的意思,可他拿不定的是何時放出謠言。
過幾日?過多少日?選在哪天最為好?一開始全散播出去,再推波助瀾,還是如釣魚收線,張弛有度?
早了怕達不到目的,晚了……那他家大人名聲可就沒了!
林守源眼不睜,随口道,“溯源其上。子峰兄,你且說說,大人為何要放出謠言?”
張師爺不急了也不轉了,拉來蒲團,一撩衣袍坐對面,邊煮茶邊說:“辟清謠言,以正名聲,收攏民心,招收衙役。”
若江無眠是個蠢才,自有心思深沉之人投靠;傳聞他是貪官,奸人自會尋味而至;若他是好色之徒,有人投其所好……
可他家大人是個收命行者!
誰命大地敢往他們大人面前站?
倒不必如此悲觀,時人多信神鬼奇說,上到皇天貴胄,下至黎民百姓,皆是如此。
若江無眠的奇詭謠言流傳開來,追捧的人極可能源源不絕湧向韶遠縣,就地開宗辟教也無是不可啊。
就是,江無眠本人可能不同意。
“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林師爺念完又道,“民智尚未開,庸庸碌碌,混沌不明。”
話說得不明不白,張榕也習慣林師爺私底下說話的德行。
江無眠不愛咬文嚼字,他習慣以規矩服人,做什麼都有章程,條條框框、規規矩矩,一目了然。
那安置流民時用的工作量化措施、讓蔣秋列出賬目明細的方式、趙成去做糧倉預算時的文書,條款清晰、規矩嚴明,一眼看出極有江無眠的風格。
跟大人做事,好處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不用猜來猜去揣摩其意;弊端也了然,不能操作文字大做文章,做事尋出錯漏,該罰就罰絕不手軟。
頭号智囊林師爺反其道而行,雖不在江無眠面前文绉绉,但私底下愛說兩句言意不明的話,要人得猜。
猜對猜錯全憑實力,林師爺絕不負責。
張榕細品,兩句話看似無甚關聯,實則正是映照韶遠縣眼下情況,前者指流民,後者是韶遠縣本地人。
迄今為止,韶遠縣中隐有兩大群體。
一是本地人,世世代代住在縣裡,生老病死與這片土地息息相關的人。
二是流民,遭逢大難,渾渾噩噩入城,遇見江無眠後便在城外安置下來,無萍無根,似若九秋蓬。
兩者天然有隔閡,但江無眠是韶遠縣知縣,本地百姓在他職責範圍内,而流民正要仰賴江無眠生存,兩者交集……正是江無眠。
張榕豁然開朗,“妙!實在是妙!韶遠縣百姓對大人避之如虎,流民卻視若生身父母。在流民之間散發謠言,流民自會多加擁護,不必大人現身,自有人為之辟謠。”
若說最佳時機,那定然是民心所向、感激最盛時!
他笑着提起茶壺,為林守源倒茶,“尋思來去,還是得少遲兄啊。少遲兄,請!”
孺子可教也。
林守源睜眼,一拂衣袖,受了這杯茶。
于是,等工程隊進入第二旬工作評比競賽時,有關江無眠的謠言在流民之中四起,逐漸發酵。
張榕時刻關注外界風聲,一旦過火,立刻調整策略,放出新謠言,引導輿論。
江無眠布置下任務,放手讓張榕去做,沒再關注。
他正忙着調取韶遠縣縣志,針對上面的記載更改“韶遠縣城發展計劃總綱”。
安置流民之事走上正途,當地百姓發展不能落下。
“大人,縣城附近有三個鄉鎮的魚鱗圖冊重新歸檔,這是往年記錄。人力有限,剩有五個鄉鎮尚未規整。”
林師爺将兩份圖冊按上下擺放,攤開裡面是韶遠縣附近耕種的土地、開挖的魚塘,偶爾有山林丘地,不一而足。
這就是一冊土地登記簿冊,黑字内容解釋地在何處、所屬人為誰、四至多少、畝數幾何、是哪一級,不僅有字,還有繪圖,能看出土地大緻模樣。
密密麻麻的土地連起來,如同魚鱗,因此土地登記簿冊又叫魚鱗圖冊。
江無眠放下縣志,輕不可察歎了口氣。
他對韶遠縣的預估出現偏差,建設隻能慢慢來。
紙上寫了一堆規章制度和發展經營計劃,甚至擴展到招商引資推動商業經營、擴大市場的地步。
現實中,人還困在土地上,在生存邊緣苦苦掙紮。
意識到這一點,江無眠連夜翻開縣志,尋找裡面記載的地勢地貌、氣候條件、各種産出,以求破局之路。
畢竟上任知縣做的魚鱗圖冊錯漏百出,邊界不清、所屬不明,根本不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