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知縣大人八成是個不會種地的。
不過就五畝地,隻要不強占民田、強迫自己家的地種,愛種什麼種什麼。
被認為不會種地的知縣正站在田間地頭裡勘察土質。
江無眠在魚鱗圖冊上看過附近開墾出的土地,大部分是下等田,水稻産出較少。
他選的地,條件更次,框出來的五畝地中,半數雜草叢生,半數石子較多,怪不得沒人看上。
地裡營養貧瘠,種下水稻,辛苦一年,畝産最多兩石糧食。
交完稅糧,哪兒能夠三口農戶之家吃用?
江無眠抓了一把土,撚了撚扔下,對身後的工程隊道,“左側雜草叢生,開荒時注意草中毒蟲蛇蟻。右側半是石子,注意腳下,莫要圖快傷到人。”
來做工的不是陸郁一隊,領頭的是沉默寡言的農家漢子陳平。
跟來監工知他嘴笨,笑着代他回話,“謝大人關心。隊中全是做慣農活的,地又不大,一天清理幹淨,翻土兩三天。不出五天,就能種地。”
翻土兩三天?
江無眠聽着有些不對。
五畝的地,十個人做工,一人半畝地,竟要兩三天翻完土?
他問出口,隊長陳平心髒一跳,臉都變了。
怕知縣認為工程隊偷懶不幹活,陳平急切又略顯局促地解釋,“知、知縣大人,地上、地上是石子,底下多,多翻。”
地上有草,自然能長莊稼。地上石子多,地底下也多。莊稼的根紮不下去,肥力供給不到位,自然沒什麼收成。
再說,紫雲英是移栽,松土到位,根系能很快能适應土壤,很容易活。
江無眠道:“無事,本官在想另一件事。工程隊做的,本官看在眼裡,知道你們都下的十足力氣。”
得到江知縣的肯定,陳平心放下,忙帶人去開荒。
林師爺看着工程隊熱火朝天奮力幹活,歎道:“這地貧瘠,移栽的紫雲英不知能活多少。”
江無眠“嗯”了一聲,蹲在地頭上搓土,“貧瘠能養,先回縣衙,紫雲英要的肥料要另外做。”
說要去做肥料,然而他剛回縣衙側廳,多日不見的白楚寒已等候良久。
白日裡,縣衙側廳光線充足。白楚寒依靠着窗向外看,又因陽光太熱烈,遂半眯起眼。
江無眠停了一下。
有那麼一瞬間,他深覺師兄實在像檐上懶散的狸奴,懶洋洋癱着。人靠近了,不遮住陽光,便懶得給眼神。
我行我素。
白楚寒分辨出師弟的腳步聲,頭也未回,手拿拆封的信,晃了晃,“赈災欽差已定,錢糧調自江南,最多一月,嶺南困境可解。”
擒獲亂黨當日,公文已送往京城。然嶺南道實在是遠,快馬加鞭,也用了八日之久。朝堂上又争執許久,方才定下赈災欽差。
江無眠走過去,自他手中接過信看了一遍。
這時遠距離通信,大多是靠商隊。嶺南地處偏遠,路上又不太平,一年偶爾能見到兩次自京中來的商隊,多在三月與九月。
但去歲裡有亂黨起事,商隊之路不了了之,故而這封信定是走的白楚寒私人路子。
信上内容簡短,隻有兩句:拟薛文為欽差,調江南錢糧。
待他看完,白楚寒随之解釋,“陛下命我押解亂黨頭目回京,關入诏獄,待秋後祭天。”
江無眠神色未變,隻道:“吳聲等人?”
地牢裡還關着一批人。
典史與衙役是貪污受賄,主簿吳聲的罪名可大可小,明面看是貪污受賄,可他背後仍有執棋人,如何處理便成了麻煩。
白楚寒緩聲道:“當日師兄說過的話仍舊做數,吳聲等人自然會處理幹淨。薛文留下,你有事不好出手,去尋他支人,好歹是個将軍,身邊能用的人多。”
好好一個将軍,說的跟私人管家一樣。
江無眠木着臉想。
但是不論如何,白楚寒北上已成定局。
自此一别,山高水遠,不知何時師兄弟才能見面。
江無眠唇線抿直,重之又重地道,“師兄,珍重。”
……
白楚寒離開縣衙,江無眠在側廳中坐了片刻,半晌,又将注意力轉到做肥料上。
錢糧還遠,芒種已在眼前,還是種地為上。
紫雲英對土壤肥力有要求,就江無眠指定的荒地,不追肥,養出來的紫雲英營養不良,肥田效果大打折扣。
提筆寫下種植期間的注意事項,又回憶一番水稻種植需防治的病蟲害、分蘖期的追肥,挑挑揀揀把科技狠活删減掉,留下能以當前技術能做出的東西。
喚來衙役,吩咐道:“收集紙上材料,有一種算一種,不必收齊,送到縣衙開墾的荒地附近。”
衙役看着上面的泥土、魚頭魚髒魚骨、蝦殼雞蛋殼、各種泔水、甚至還有糞水,不由一愣,這多是韶遠縣施肥用的東西。
沒想到堂堂知縣,竟然還懂農家施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