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府下撥三個人手,縣丞、主簿與典史一應到齊!
這對江無眠來說,正是及時雨。
這意味着終于有人接管縣衙六房,意味着四個師爺從繁重冗雜的事情中脫身,意味着縣城能有更多發展。
江無眠計劃中一向缺少人手,因為識字率太低,大部分百姓的識字率是零,衙役能做到認字念半邊,賬房掌櫃的認識得不少,還能讀寫,故而監工多是這部分人。
局限太多,縣城之中很多東西隻能從苦力活做起。
如今三人抵達韶遠縣,新的計劃能提上征程。
隻是,他們能否擔得起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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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丞三人尚在路上。
南康府到韶遠縣縣城并不算遠,但路況不太好,一路坐馬車行來,颠簸得人要散架。
主簿楊林心底正在盤算:得罪了人,才會從京城發配到嶺南。這知縣沒背景沒靠山,隻有幾個師爺,還不是本地人,想在韶遠紮根下來,還不得仰仗我們?
他捋着山羊須,眼裡全是算計。
在南康府裡,他就是個沒實權的,周圍一圈人比他資曆老,有事輪不到他,有好處更輪不上他。
到了縣中,隻有知縣與縣丞在他頭上,縣丞與自己一夥,知縣要拿捏他們,得掂量掂量他們配不配合。
縣丞周全耷拉着眼皮,閉目養神,他不睜眼都知道楊林打什麼算盤。
這楊林呐,就是愛算計,算計來算計去還是一場空。
仔細想想,新知縣哪是好相與的?
來前,他找府裡消息靈通的人打聽過韶遠縣近況。
前一個月,白督撫拿下亂黨,查抄縣中四家,将人下獄後一直駐紮在城外,沒再管過那四家人的死活,全憑知縣做主。
韶遠縣,可是新知縣當家!
沒甚根基的人,用抄家得的銀糧養活流民、壓制流民暴動、安撫民心。
雖有平亂軍在外駐紮的緣故,那也得新知縣自己能立起來,心裡有主意不是!
周縣丞看得分明,新知縣心有成算,不會喜歡有人仗着資曆對他指手畫腳。
等到縣衙,就知道新上官性子,不過楊林的算計,大抵是不能成了。
“周兄,您覺得那新知縣怎麼樣?”楊林見人不吭聲,特意喊了一句問道。
按理說,三人下撥韶遠縣,與知縣是同條繩上的螞蚱,不說幫忙,起碼要不拖後腿。
但韶遠縣的新知縣赴任,帶四個師爺。打眼一瞧,這不是擺明要争權奪利,好控制縣衙嘛!
把他們管縣衙的縣丞、主簿,置之何地?
周縣丞打着哈哈敷衍,“不出意外,咱們要做三年同僚,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知縣一任三年,時間還長,着急什麼?
典史王西沒那麼多想法,他其實是初上任,什麼不懂。
家中老父去世,推出他來繼承父親獄卒職位。
情況在當下很是常見,胥吏死了,職位由他的兒子兄弟繼承。當然,也有可能被天降一人擠走名額,端看運氣好不好了。
王西是運氣好的,府衙無人争搶獄卒的名頭,落到他身上。
趕上韶遠縣用人,知府充數,指他出來。
能看出,三人在府衙中實屬沒受過重用,個人有個人的小算盤,還有一個萬事不懂充數的。
江無眠的計劃怕是有一半能落空。
馬車一路行到縣城外,三人迫不得已下馬車,前頭流民太多,馬車根本行不開。
給清點人的官兵看過路引和知府寫的委任書後,三人才狼狽地進到外城區。
主簿楊林恨恨想:一群刁民!等本官到了縣衙,一個都别想進城!知縣大人懂什麼,流民放在城門口,有什麼用?!!
同行兩人無心關注主簿的心思,他們在震驚于城外營地的規整。
提前打聽過消息的縣丞周全有做好心理準備,神色很快調整好,不露半點心緒。
典史王西沒他的養氣功夫,伸頭探腦四處巡看,恨不能跑到營帳前一探究竟。
竟然有這麼大的帳篷?搭得整整齊齊,在一條線上!營帳外邊還有一圈細密栅欄,住的比他家都好!
王西幾乎是憑着本能跟在縣丞身後,愣愣地看着有一個異常突出的營帳,附近還有一間木闆房。
他還看到不少穿着滿是補丁衣服的人,扛着一圈栅欄穿過營地,來到四角釘好木闆的空地上,把栅欄放在一邊,拿起土布、木闆、繩子,三兩下繞成看不懂的模樣,緊接着一個和其他營帳相差無幾的帳篷立在空地上。
農家防雨用的稻草、茅草和芭蕉葉往上一搭,頓時變成偌大營地中一個不起眼的營帳。
王西心中覺得神奇,他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
要說都是幹活的場景,他見得多了,自己更是參加過。
農忙時候搶收、跟父親出海捕魚、跟着老人上山進林撿野菜……幹的活太多,一時都說不完。
但眼前景象,說不出去的……奇異?
縣丞周全了解更深,他看得不僅僅是營地,而是這裡的人。
身為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流民,他們幹着活沒有麻木,臉上沒有喪失一切的死氣沉沉,反而生機勃勃,富有生命力。
那是寄托希冀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