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的最後,江退鋒隻記得循洲的眼睛,記得他眼底的淚,和噴湧而出的絕望與愛意。
江退鋒在陷入黑暗時才後知後覺,原來循洲有着跟他一樣的心思,他卻錯過了。
也幸好錯過了,否則得而複失,不知道循洲會有多難過。
江退鋒閉眼,對他來說分明是不久之前的事情,現在卻恍如隔世。隻是不管世事如何遷移,有些人早已被銘記在心底,隻是一個眼神就能相認。
他妄想着循洲能逃開那一劫,拿着他準備好的銀兩離開京城去過自由的日子,平安喜樂,順遂一生。
今日再見到循洲,江退鋒自然知道自己的願望早已落空了。但他卻卑劣地竊喜,竊喜循洲追随他而來,此生又能再相見。
江退鋒深吸口氣,把隐秘的欣喜壓進心底,擡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
真好,循洲現在不缺身份地位,再也不用像當年那般被人說是攝政王手下的瘋狗了。
他本是雄鷹,沒了脖頸上的鎖鍊,終于能張開翅膀肆意地飛。
當初那個被他護在羽翼下的小護衛現在已經不再需要他的保護了。
江退鋒突然有點欣慰,卻又有一點遺憾。
“元帥來了。”循洲小小地吸口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他沖着江退鋒擠出一個笑,“其他人先出去吧,我有些話想單獨跟元帥說。”
江退鋒沒說話,他看着幾位屬官安靜行禮離開,聽着房間門關閉的輕響,然後望着循洲沉默兩秒後低聲喚道:“殿下。”
江退鋒其實很清楚,他如此生疏稱呼,隻怕循洲是要傷心的。但理智告訴他,循洲如今身為儲君,要比做他的小護衛好太多了。
他知道循洲向來都是個任性的孩子,他眼裡隻有江退鋒,但一個好的儲君不該這樣。隻有不相認,才能斷了循洲繼續跟在自己身邊做條鷹犬的心。
果不其然,江退鋒這話一出口,對面的人就睜大了眼睛,滿眼都是不敢置信。
循洲忍不住上前,聲音從喉管内擠出來,甚至變了調:“王爺,您不要我了嗎?”
他說着話,腳底下還克制不住地往前蹭,直蹭到江退鋒面前,分明是微微低着頭的恭順模樣,卻要可憐巴巴地擡眼盯着江退鋒,看上去委屈到了極點。
江退鋒上次見到循洲這副樣子時還是自己死的時候,這孩子哭得好像天都要塌了。眼見着循洲都快哭出來了,江退鋒歎口氣,擡手輕輕覆在循洲的眼睛上:“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個哭包?”
一刹那,兩人似乎都如同回到了十幾年前,在昏沉的天光下,俊秀的少年郎溫溫柔柔捂住搞砸了任務的小殺手的眼睛,輕聲淺笑。
“來刺殺我的怎麼是個小哭包啊?”
循洲聰慧,他方才一聽江退鋒的話就知道這人是想跟自己劃清界限,他雖然不知道江退鋒究竟是怎麼想的,但他明白江退鋒不會害自己。隻是江退鋒以為的好,卻不是循洲想要的。
他從始至終都隻是,也隻想做江退鋒身邊的那條瘋狗,那把刀。
循洲跟着江退鋒身邊多年,自然知道江退鋒隻是表面上不近人情,私底下心腸軟得很,要不然當年也不會收留自己。他原本隻是想做出一副委屈樣子來,好讓江退鋒心軟,沒想到江退鋒會有如此動作。
他一怔,憋了許多日,好不容易才壓在眼底的淚終究是蜿蜒而下。
循洲這幾天精神上實在是繃得太緊了。
從陪江退鋒赴死後發現自己穿越卻沒找到江退鋒開始,他的情緒就一直不對勁。好不容易聽到了江退鋒的聲音,卻是在江退鋒生死未蔔的時候。後來終于等到了季野的求援訊息,剛松了一口氣,循洲又得知江退鋒精神力外洩,疑似精神海出現了問題。現在總算見了面,江退鋒卻又不願相認。
數日的大起大落,循洲實在是撐不住了。
他哭得崩潰,江退鋒卻是慌了。
循洲在他面前向來臉皮薄,就算在他死的那日也隻是無聲落淚,他哪見過這種嚎啕大哭的陣仗。
不管是作為位高權重的攝政王,還是戰功赫赫的帝國元帥,江退鋒都沒有哄孩子的經驗。他隻能任由循洲按着自己的手背哭得撕心裂肺,滾燙的淚水浸濕掌心,浸得他心底一片酸澀柔軟。
他總覺得自己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卻唯獨在循洲面前狠不下心腸來。
江退鋒聲音慌亂,帶着微啞:“是我說錯話了,我怎麼會不要你。”
不知過了多久,循洲才漸漸平靜下來。反正已經丢人了,他索性破罐破摔地擡頭去看江退鋒:“求您,重新給我一個承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