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豹一笑,給季沉添了碗飯:“還是小妹妹懂事。”
季沉端着飯碗,心想這個人真好,有什麼事情都提前告知她,還給他盛飯。
孫豹也是話多,看着季沉扒飯的樣子,也想起了自己家的妹妹,一時悲從中來,說起了自己家的事。
他說自己是上門女婿,是他們村裡最窮的莊戶人家,父母早亡後就被叔嬸收留,叔叔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嬸嬸則頗為刻薄,時常苛待他。誰都知道他命不好,小時候數九寒天,他穿着單衣上山拾柴,被凍暈在柏樹下。幸而山下獵戶路過将他救起,方才幸免于難。自小磕磕絆絆長大,也免不了受欺負,身上經常有些傷痕,但也不敢開口。
孫豹越說情緒越激動,談到了自己後來遇上了杜二哥,兩人合夥做生意,慢慢的日子才好起來,說罷直接拉着季沉的衣袖哭了起來:“妹子啊,不是哥說,出門在外啊,你得長個心眼啊,你看看你自己,懵懵懂懂的,别人說個什麼都信,可怎麼是好哦。”
“我妹妹啊,跟你差不了幾歲,就是高點兒胖點兒。”
“我多久沒回家了喲,在外頭跑的沒空回,也不敢回。”孫豹幾乎就差嗷嗷叫起來了。
季沉看他哭得厲害,從懷裡拿出一塊髒兮兮的帕子,那是她用來包粗餅的,徑直遞給了孫豹。孫豹也不嫌棄,接了過去就開始抹眼淚,越擦眼睛越被眯的睜不開:“妹子啊,你這帕子多久沒洗了呀。”
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腳步聲:“兩位還沒吃完呢。”
身後的杜老二帶着一幫提着家夥事兒的漢子将船頭的兩人包圍起來:“裡頭那富商就是個軟柿子,爺爺我還沒發話,那厮就吓暈了,這不連帶着一家老小都在船艙綁着。”
孫豹立馬起身:“二哥,您真是威武!今日這票值了。”
身後的腳步踏踏,翻箱倒櫃翻找着貴重物品,時不時發出幾陣驚呼。杜老二冷眼吩咐手下兄弟:“叫那幾個沒見識的東西手腳幹淨些,若是我知道有誰私藏,小心河裡喂魚。”
季沉也默默放下碗筷,明白了情勢,站起身來往後退了幾步。李淮屏端坐在那,不動聲色,趁江風吹過,将手掌攤開,就像在感受着風吹,絲毫沒有将面前的人放在眼裡。
甚或是一點餘光都不想給。
杜老二撂下話:“手都騰出來了,這兩個也扔河裡去。”
孫豹勸道;“二哥,不是說這兩個不摻和的話,就不管他們麼。”
杜老二斜睨了他一眼:“今日的事兒要是洩漏出去,我們兄弟幾個遲早要被官府拿住。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這條船上的誰都不準下去!”
季沉默默挪了幾步到李淮屏的身後,聽他語氣平和道:“吃飽了嗎。”
對面的人顯然沒反應過來,季沉點點頭:“飽了的。”
孫豹站在一旁,面露難色,也隻能聽吩咐做事,讓兄弟幾個抄起家夥,就要把眼前這兩個人捆住:“你們聽話些,也少受些罪。”
李淮屏長腿一勾,桌上的劍便回到了手裡,長劍一出,劍鳴輕吟,劍鋒劃破江霧,直取咽喉。他的身形輕盈,化作一道黑色匹練,翻身躍上船桅,衣衫在江風中烈烈翻飛,手上還提着早就已經暈了的杜老二。
這些亡命之徒沒有作罷,看杜老二被挾制,不知誰喊了聲:“二哥死了!”
登時人群裡翻起聲浪,沒有絲毫恨意,反倒充斥着貪婪:“弄死他們,給二哥報仇!”
被掃在地的空碗琅珰滾走,季沉躲在船頭那貨箱後,手裡攥緊刻刀,聽着外頭嘈雜的聲響,思慮倘若從這裡跳下去遊回去成不成。
她舉目遠望,四面無山,是不可能了。
在季沉沒有看到的地方,李淮屏的鬥笠上覆上了一層冷霜,面具上的紋路逐漸變得繁複,古老又詭異,在夜色裡顯得深幽可怖,像是某種禁制。
他将杜老二轟地一聲扔在地上,驚的四周人退避三舍,膽大的還近身去看他死透了沒有。
李淮屏握劍的手,白皙修長,和薄霧融為一體,身側的雲燈在搖晃,被他輕輕提起來,縱身跳下放在了季沉身側,映出了淺淺的光,将她周身照亮:“提着燈,在這等我”。
季沉捧着燈,聽着身後衆人瞬間驚呼,四散奔逃,有人跳江的聲音接連而下,不斷傳來。
刀劍碰撞,寒霧缭繞。
茫茫江面上,一艘船在霧中行駛,沒入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