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點頭。
面對着一群大人的目光,個頭隻到他們身前的工藤新一毫無懼意,條理清晰地開始分析。
“永見信綱先生的死因是□□中毒。毒物來源不是食物或者茶水,我的父親與永見先生共進早餐,食用後并無不适,茶水是否有毒,可以從茶杯碎片中檢測,而奧山阿姨對此并不擔心,反而期盼檢測能夠證明清白。”
“而真正的毒物來源,永見先生在死前已經意識到,他留下‘ハ’的刻痕,後面可能是ス或者ナ,但不論他想提醒的是蓮花還是花,都沒有關系。”
管家已經意識到什麼,臉色一變,“所以,之前你才會問我,先生是否有翻頁時沾唾沫的習慣……”
“沒錯。”工藤新一說,“書角有翻卷,但我不能确認是怎麼造成的,正常翻頁也會有這種結果。”
“隻要将□□噴灑在書房半開的鮮花上,永見先生會依照習慣自己撥開花瓣,手指在那時沾到了毒藥,翻頁時進入口中……以他的身體情況,很小的劑量也會造成嚴重結果。”
“如果是這樣的話,是無法确認兇手的。”永見野跟着他的陳述思考,微微眯眼,“花房在白天并不上鎖,門口也沒有監控,任何人都可以進入,隻要去得夠早就好。”
“父親對哪些花有偏愛,隻要進過他的書房就能知道,即使不确定,也大可以大面積噴灑……”
“那樣的話,就可能誤傷其他人了。”
工藤新一說,“這位兇手或許不會這樣做。當然,在沒有假定兇手的情況下,如果不能确定傭人具體會為永見先生挑哪些花,選取睡蓮一定不會有問題,永見先生對此偏愛,并不是秘密。”
隻要所有睡蓮都沾上毒藥,無論傭人選取哪朵,結果都是一樣的。
“這樣的話,依然無法确定兇手。”管家思考,“我可以詢問所有人的行蹤,調取已紀錄的監控分析,看有誰在早晨九點以前進入過花房。”
“不,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工藤新一看向他的身後,伸手指認,聲音清亮,“兇手就是你,北條昊利先生!”
北條昊利一愣,“我雖然負責裝點先生的書房,但正如武田先生所說,任何人都可能進入花房下毒。”
“今天早晨八點,我在花房見過您。”
工藤新一直視他,“在得知我觸碰過睡蓮後,北條先生立刻帶我去洗手。您當時動了恻隐之心,不願意這場謀殺波及他人,但已經犯下的罪行,是無法因此被寬恕的。”
恰恰是這份不忍心,讓他第一時間聯想到了兇手的身份。
北條昊利歎氣,“小朋友,你可能不知道,花朵噴灑殺菌劑、殺蟲劑,是非常尋常的事,我隻是怕你沾到沒有幹透的殺菌水。”
“但是,”工藤新一說,“我已經找到證據了。”
和他認真目光對視的男人瞳孔一縮。
“即使在溫室内,冬季的睡蓮能勉強開放,但也逐漸凋零,花瓣發皺泛黑。”
工藤新一說,“永見先生能夠容忍這一點瑕疵,但如果明顯腐壞,他一定不會接受,更别提觸碰,大概會讓人更換。”
“而□□,是具有腐蝕性的。”
他看向北條昊利,“我想,在第一次使用時,北條先生就意識到了不對,所以臨時起意,使用了花房的殺菌劑噴瓶,這樣才能小心均勻地鋪撒,不至于造成嚴重腐蝕,足以僞裝成輕微的自然腐壞。”
“所以,噴灑了毒藥後,你才不得已中途離開,去丢棄那隻已經被腐蝕的噴瓶。”
這也是為什麼他初到花房時,沒有看見其他人,不久後北條昊利才到來。
如管家所言,永見信綱書房的裝點有優先權,即使北條昊利走後,其他傭人前來取花,也不會對睡蓮動手。
無需擔心處理好的花被自己以外的人剪下,但假如被其他人撞見,腐蝕的噴瓶很容易引發懷疑。
所以兇手決定優先處理噴瓶,而在那個時候,正好有一個絕佳的、讓它消失的方式。
北條昊利不語。
“那隻噴瓶上的指紋痕迹,你未必來得及全部擦除,因為你知道,莊園的垃圾車一早就會準時離開,每天都是如此。”
而根據昨天夜裡,他聽到的管家與永見鳴的對話……
管家擡眼,看向匆匆趕來,拿着一隻透明袋,似乎裝了什麼的永見蓮,出聲補充。
“昨夜暴雪,擔心車輛打滑出現意外,我禁止了莊園的車輛外出。”
如果沒有那場雪,停在原地的垃圾車會準時開往山下,等它再次返回時,那隻被丢棄的噴瓶将永遠消失。
工藤新一其實并不能确認兇手是否擦除痕迹,隻是試探性地詐他。
北條昊利長長呼出一口氣,疲憊地說,“沒想到,會被一個這麼小的孩子識破。”
這句話幾乎等同于認罪。
永見野死死盯着他,“為什麼?!”
“和您交好,并不是為了謀害您,但清小姐和鶴先生的死,的确是我動了手。”北條昊利幹脆承認了全部罪行。
“很抱歉使您陷入謀殺兄姐的輿論和懷疑中,這不是我的本意。”
工藤優作看着兩雙對視的眼睛,一雙充斥憤怒,另一雙寫滿悲傷,但無比相像。
北條昊利沒有再和他說什麼,看向管家,“武田先生,請把我交給警察吧,我認罪。”
“認罪……”永見野重複這句話,忽地發笑,眼中含淚,“我信任的朋友,殺了我的父親,我還向你傾訴我的煩惱,告訴你我被他懷疑殺死大哥大姐時的痛苦……”
他感激對方的關心,願意分享自己的真實想法,被父親誇獎時的喜悅、發現父親始終在懷念兄姐的失落。
然而沒想到的是,真正的兇手,其實就在他身邊。
“我隻是嫉妒他。”北條昊利不忍看他落淚,移開視線,低聲說,“我的兒子不滿周歲就被強盜搶走,我和妻子找了他二十年……辭去了工作,跑遍了半個國家,所有的錢都拿來複印尋人啟事,不論風雨暴曬,即使流浪街頭,也要找到我們的孩子。”
“從青年找到到中年,一無所獲,我的妻子病死了,臨死前還在念孩子的名字,而我永遠地失去了他二十年。”
“永見信綱,那種無情地把親生兒子趕走的人,卻能有你這樣的好孩子陪在身邊,看着長大……”
他閉上眼,哽咽道,“我背叛了你的信任,隻能用自己的命償還你父親的命。”
工藤新一眨了眨眼。
永見清、永見鶴已經死亡,如果永見信綱此前真的沒有立下遺囑,從法定繼承的規則看,永見蓮作為孫輩無法與叔叔競争。
一旦永見鳴被确認謀殺永見信綱,他會失去繼承權,這樣一來,永見野将成為唯一合法繼承人。
這真的算“背叛”嗎?而且……
他正要說什麼,卻被工藤優作拉住,父親朝他搖了搖頭。
正午時分,在陽光下,昨夜的積雪被鏟雪車順利鏟除,警車呼嘯着駛入山莊。
為免傷及無辜,北條昊利隻對準備送到書房的花下毒,其餘都沒有碰。工藤新一得到管家允許後,戴上手套從花房摘了一枝睡蓮。
他将這朵完全開放的花送給了以此為名的青年,“幫忙完成推理的謝禮。”
永見蓮伸手接過,垂眸觀賞。
手中的睡蓮色彩華麗,外瓣邊緣泛紫,閉合時,從側面看似乎是藍紫色。
然而當它盛開後,俯視之下,鵝黃的花心外,瓣片層層舒展,呈現出的卻是明麗的深藍。
工藤新一雙手插兜,雙眸仰視對方,以成人般的姿态酷酷地說,“你的眼睛從這個角度看,也是這個顔色哦。”
他留下這句話就轉身,背對着青年,右手擡起,不留戀地揮了揮,作為告别。
永見蓮的肩膀被拍了拍,他回過頭,對上了父親的視線。
“小工藤君很像你,對吧。”永見鳴感歎,“你以前還說過,也許有一天管家會領回一個縮小版少爺,沒想到是真的。”
“隻是衣服像而已。”他看着父親與自己相似的眼睛,忽然怔住。
“怎麼了?”
“……沒什麼。”
他隻是突然明白了送這朵花的人,真正要告訴他的秘密。
也許爺爺在俯視盛開的睡蓮時,看見的并不是初見時已經長成少年的‘永見蓮’,而是不同于冰冷相片的……
——那個仰着頭期待又畏怯地看着他,曾經隻有八歲的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