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輕聲道:“阿吉勒,往東劫掠真的好嗎?不怕齊軍報複?”
呵,她始終心向齊長甯,始終認為阿吉勒不如齊長甯。
“我以前是沙匪啊,最擅長搶完就跑,誰也抓不住。”阿吉勒笑着捏了捏雪霁的手:“齊長甯國朝新定,哪有空管我?風聲緊了,我就撤回去,再耐心等幾年,等大齊自己亂起來。”
“海若娜,多虧了你,齊長甯子嗣單薄,他自己身體又不好,不知道還能活幾年。”阿吉勒擡手,摸了摸雪霁平坦的小腹,笑容中充滿惡意:“我可不一樣,我的身體好,能生出許多強壯的兒子,此消彼長,未來是我的天下。”
他湊近雪霁,舔牙笑道:“何況還有很多人幫我,比如那些族長,隻要給他們财寶,給他們卓沫目……”
“卓沫目?!”雪霁驟然變色,聲音止不住顫抖:“阿吉勒,你把卓沫目怎麼了?”
“一個婢女而已,族長們想要,我就給了,玉蘇阿都沒說什麼。”阿吉勒砸砸嘴,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整整一天過去,該完的也完了,她又不會死,願意跟哪個族長,還是回去伺候玉蘇阿,都随她。”
雪霁再顧不得其他,猛地轉身沖向帳外,帶翻盛給阿吉勒的溫湯,灑了一地。
帳外守衛立即攔住她。
雪霁回頭,眼中滿是悲切,直視阿吉勒:“讓我出去!我要救卓沫目!”
阿吉勒懶洋洋靠在榻上,一揮手:“放開她,帶海若娜去找卓沫目。”
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慢悠悠補了一句:“去告訴玉蘇阿阏氏,讓她也過去看看。”
想到因為一個婢女,雪霁和玉蘇阿會反目成仇,不死不休,阿吉勒忍不住笑了:女人之間的争鬥,不管最初是為了什麼,最終隻能變成争奪他的寵愛,對付對方。
雪霁,會不會像曾經的玉蘇阿那樣,為了寵愛,委曲求全,施展渾身解數,軟言媚語地讨好他……
阿吉勒離開時,命人帶走了默卡。
他笑得輕佻又惡心,說出的話更令人作嘔:“玉蘇阿,你不如巴督了解我,我的主意變得很快。”
“你剛剛的樣子很迷人,我很喜歡,但我更喜歡你晚上想出各種花樣取悅我的樣子。”
“默卡我帶走了,先把他吊在祭天台上。”
“你若能鑄出完整金人,成為真正的月神,他就是你的;若你失敗,默卡就會作為祭祀月神的貢品,死在祭天台上。”
“我沒有殺他,他的命全看你了。”
玉蘇阿氣得發瘋,聲嘶力竭地咒罵:“阿吉勒,你言而無信!你這個卑鄙小人!你去死吧!你和他都去死!”
阿吉勒聞言隻是嗤笑,聳聳肩:“要是罵能罵死人,世上還要戰士做什麼?”
他最後看了玉蘇阿一眼,輕蔑笑道:“弱小的人,越是咒罵得狠毒,就越顯得可笑。”
阿吉勒帶走了默卡,卓沫目不知道被拉去陪哪個族長喝酒,帳中空空蕩蕩。
玉蘇阿罵了沒多久,便漸漸沉默下來。
她抱着肩膀縮在角落,像個無助又倔強的孩子,眼中閃動着憤怒又茫然的光。
阿吉勒說得沒錯,她太弱了。
她這個月神隻有信衆,卻沒有軍隊的擁護,戰士們隻聽阿吉勒的命令,她除了空口咒罵,什麼也做不了。
她必須做點有用的事。
可什麼是有用的事?她應該怎麼做?
玉蘇阿抱着自己,蜷縮在角落,整整想了一天。
頭痛欲裂,依然想不出答案。
如果是小骷髅,一定能想出好辦法……
沒有如果!
雪霁、阿吉勒、齊長甯,全都該去死!
直到傍晚,阿吉勒的守衛前來傳話:“阏氏,狼主讓你去看看卓沫目。”
卓沫目,徒有忠心卻沒用的卓沫目。
玉蘇阿站起身,臉上沒什麼表情,隻說了一句:“走。”
暴雪遮蔽了夜色,山谷冷得刺骨。
各處營帳裡擠滿了取暖的人,唯有暴雪中,一座搭得匆忙簡陋的祭天台,孤零零矗立。
鐵索吊着修長的身影。
風雪中,鐵面具上的鐵鏽斑斑,醜陋可怖。
沒了俊美的外表,玉蘇阿隻是冷冷看了齊長甯一眼,便轉開了頭。
她跟着守衛走向另一座簡易陌生的營帳,去接陪了一天酒的卓沫目。
卓沫目再沒用,也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從小一起長大,哪怕自己落到如今這副模樣,卓沫目也從未嫌棄,總是把她當成曾經風光無限的耆善大居次來服侍。
想到這裡,玉蘇阿心頭微熱,加快了腳步。
簡易陌生的營帳内,雪霁抱着渾身狼藉、下面大量失血的卓沫目,哽咽道:“卓沫目,你堅持住,我這就去給你配藥……”
卓沫目懷孕了,她被欺負了整整一天,血崩流産,失血過多。
神仙難救。
“沒用的,我馬上會死。”卓沫目氣若遊絲,眼神黯淡:“小骷髅,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喜歡,你哥哥。”
“喬大哥英雄了得,又體貼又可靠,把最好的兔腿肉給我吃……又從沙匪手中救下我……”回憶着心上人,卓沫目黯淡的眼中漸漸亮起光:“小骷髅,我好喜歡喬大哥,我,我很想當你的嫂子。”
“卓沫目最好了。”雪霁淚流滿面:“送我木拐杖、教我怎麼應對王庭使者、用紅柳枝抽打欺負我哥哥的王庭大夫、在篝火邊跳最好看的舞……每次來看我,都帶來哥哥的消息……卓沫目最聰明,多虧你,才探出我父母是被神師帶走……”
“我沒,你說的那麼好。”往事曆曆在目,卓沫目微微笑起來:“小骷髅,許多時候,我都是在欺負你。大概,就因為這樣,喬大哥不喜歡我,我表白的時候,他拒絕了我。”
“沒有,你沒欺負過我,你一直在幫我。”雪霁拼命搖頭:“我喜歡你,卓沫目,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卓沫目誠心誠意道:“小骷髅,如果我先遇到你,你一定是我最好的朋友,一輩子的好朋友。”
雪霁哭得泣不成聲。
“可是我先遇到的是居次,我一輩子認準了她。”卓沫目的聲音弱下去:“居次把我當朋友,但我心裡有數,我不能真的以為自己是居次的朋友,我隻要好好給居次當婢女,讓她永遠開心快樂……”
帳門被推開,玉蘇阿和風雪一起到來。
“卓沫目!”玉蘇阿怎麼也沒想到,會在帳中看到奄奄一息的卓沫目。她怔了一瞬,随即慌慌張張撲過來,跪在卓沫目身邊,聲音發顫:“你不是去陪族長們喝酒,為什麼,為什麼會流這麼多血……”
“啪”的一聲脆響,雪霁一個耳光抽在玉蘇阿臉上,嘶聲喊道:“她是卓沫目啊!你怎麼能為了讨好阿吉勒,讓她去服侍那些族長!”
“什麼服侍,不是去陪族長喝酒麼?”玉蘇阿的臉腫得老高,應是火辣辣的疼,但她仿佛全然感覺不到,隻死死盯着卓沫目,喃喃重複着:“卓沫目,你怎麼了,為什麼流這麼多血?為什麼,這麼多血……”
“卓沫目懷孕了。”雪霁擡眼看她,聲音冰冷如刀:“懷胎之初,胎氣未穩,不能勞累更不能劇烈行為。她流産,失血過多,才會有這麼多血。”
玉蘇阿漸漸理解了雪霁話語中的殘酷,臉上血色消失得一幹二淨。
“大居次,不是,那樣!”卓沫目的聲音陡然變大:“我,根本不想要,這個孩子!我故意的,故意不說出來……”她語無倫次,拼命将所有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要是,要是我說出來,我懷着阿吉勒的孩子,沒人敢對我怎麼樣……是我,我自己不想……”
“啊啊啊!”玉蘇阿發出凄厲的慘呼,揪扯着頭發,拼命扇自己的臉:“啊啊!是我,是我害的!”她披頭散發,滿臉紅腫:“卓沫目,我把我的血給你!我去死,你給我活過來!”
玉蘇阿向天舉起三根手指:“諸天神明在上,玉蘇阿願傾所有,換卓沫目平安無恙。我的所有……我的臉,我肚子裡的孩子,都可以!”她說着,一手抓向自己的臉,一手捶向自己的肚子。
雪霁傾身前探,死死抓住玉蘇阿的兩隻手:“不行!”
“行!”玉蘇阿雙目赤紅,狀若瘋癫:“該死的是我,是我!卓沫目必須活着!”她的力氣大如蠻牛,甩開雪霁的手。
雪霁才被甩開,又撲上去抓住玉蘇阿的手。
兩個人一個力大,一個迅疾,糾纏不休。
“大居次,”卓沫目不知哪來的力氣,從雪霁膝上掙紮爬起,顫巍巍幫雪霁捉住玉蘇阿的手:“不要傷害自己。”
卓沫目喚回玉蘇阿的神志,她停手不再亂動。
卓沫目籲出一口長氣,渾身脫力向後倒去,雪霁接住了她。
回光返照漸漸結束,卓沫目看着玉蘇阿,緩緩道:“大居次,不要愛阿吉勒……也不要愛齊長甯……不要愛龍子……愛自己……”
玉蘇阿哭着點頭:“我愛自己……也愛卓沫目……”
卓沫目笑了,她一手握住玉蘇阿,一手握住雪霁,将三人的手握在一起。
“我多想,”卓沫目最後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聲音輕不可聞:“和你們,永遠……”
她的手垂了下去。
暴風雪呼嘯着灌入簡陋的帳篷,掀動破舊簾角,玉蘇阿哭得聲嘶力竭,像一個被抛棄在暴風雪中的孩子,無助又絕望。
可卓沫目,再也無法回應她了。
雪霁的眼淚,成串落在卓沫目發間,喃喃低語:“卓沫目,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