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月明提前了20分鐘到來,今天她特意穿了一件淺色的長風衣,并用絲巾包裹了自己的發色,這樣能使她看上去簡單樸素還不引人注目。
而此時此刻,也正好是馬賽警察們下班的時間,她等待着這樣的好時機,雙手環抱踱步在港灣的白色圍欄邊,海風将她的衣擺吹得揚起,在落日的海岸線邊,猶如一隻孤單停栖的海鳥。
當附近的教堂敲響6點的鐘聲後,邱月明才遲遲等來了接應的人。
“抱歉,來的時候遇上了德國的警察,路上耽擱了。”周時說。
她已經買通了港口的工作人員,和她同來的還有陳大使派來的兩個中國人,和一個合步樓的交接人,此刻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周時迅速讓人核對清單,而一旁克勞蒙斯的助理卡蘭也被阿塔貝爾派來協助邱月明辦理這件事情。
本次的交易數額并不大,但雙方似乎都存着一些鬼祟,比如克虜伯這次并沒有像往常那樣使用正規的手續流程出境,而是帶着一點偷摸的行為,這看上去倒像是克虜伯的一種自主做法,而并非出自于德國的指示。
邱小姐心中雖有疑問,卻也沒有問出。
直到最後一批貨物被裝載結束,她就要在交接單上簽字的那一刻,突然背後響起了槍聲!
希普林在回到法國的時候,心情就會變得格外好,在協和廣場上,陸軍的管弦樂隊正在演奏德國的傳統曲目,手風琴、短笛、薩克斯吸引了不少法國民衆圍觀,有時,這些德國士兵還會給他們提供免費的座椅。
而不遠處一名面容姣好的法國女性坐在長椅上,朝敞篷軍用車内的希普林招了招手,原因是這名路過的德國軍官一直盯着她瞧,于是她用俏皮的眨眼回複了他。
諾伯讓身旁的司機停下,他走向了那個女人。
“美麗的小姐,能告訴我,你的這頂帽子在哪兒買的嗎?”他想起邱小姐總是喜歡用寬大的紗巾遮蓋住發色,把自己打扮得像個保守的中東婦女,而這位女性的沾花帽子顯然很不錯。
“敬愛的長官,如果你能請我喝一杯咖啡,那麼我會很樂意告訴你的。”女人的手滑上他的胸膛妩媚遊走。
“當然,這是應該的。不過——”他笑着抓住了女人的手放到腰間,道:“如果到時我的副官沒有在你所說的地方找到這頂一模一樣的帽子,那麼女士,很遺憾,你可能要面對一些小麻煩了。”
女人在摸到他腰間的那把手/槍後,冷不丁地縮回了手,安分地回話道:“博馬舍大道的第二間商鋪有很多好看的帽子,但我不能确保還有沒有一模一樣的了。”
“好的,感謝您,小姐。”他仍然不忘有禮的對她道謝。
然後在回到車内時,他準備讓司機調頭去博馬舍大街,然而,倫尼急匆匆地跑來了。
“馬賽港口那裡出了點事情。”倫尼說得很隐晦,但諾伯的神色陡然變了,因為,倫尼的任務是隻負責那一個人。
港口的風吹得很大,巴黎安全總局的局長克洛亨少校在接到舉報後第一時間帶人将港口包圍,士兵們手中的每一挺機槍都将黑洞洞的管口對準了包圍圈中的所有人。
“少校先生,我想你是誤會了,這隻是一批運往意大利的瓷器,況且我的手中有駐德意大使安德魯夫先生的簽字文件,我想我們沒有必要把關系搞得如此僵硬。”周時道。
“是嗎?我居然從來不知道克虜伯還涉足了瓷器行業,女士,我希望你在下一次開口前能動動你的腦子,别說出這麼令人可笑的話來。”克洛亨絲毫不為所動。
一旁的邱月明已經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終于明白為什麼克虜伯的這筆交易要做得如此隐秘,阿塔貝爾根本沒有拿到德國官方的交易許可權,所以即便出了事,阿塔貝爾也未見得會出來幫助她,身旁卡蘭的無動于衷就是最好的表态。
她隻有繼續硬着頭皮的向克洛亨說道:“這是克虜伯的外事部經理阿塔貝爾先生精心選購的一批法國彩瓷藝術品,為的是贈送給意大利的梅塞将軍,期望能取得德意在軍火發展上的進一步友好交涉,絕對不存在您說的什麼走si問題。”
“有沒有這樣的事情,我需要親自檢驗,如果女士您不介意的話,就請讓開。”克洛亨的目光挪向面前的一隻隻密封箱子,态度強硬。
然後取下步/槍的刺刀,一把撬開了箱子,就在準備打開時,突然一道聲音制止。
“赫爾穆特.克洛亨少校,你在做什麼?”一雙烏黑蹭亮的長筒皮靴從車上下來,男人摘去手套,不緊不慢地來到克洛亨的面前。
“希普林中校。”克洛亨向他象征性的行了一禮,正準備開口,卻被諾伯先說道:“我記得你的任務是搜查反叛分子,以及驅逐逮捕那些品行不良的猶太人,可不記得你還擁有對出入境海關的檢查權,換句話說,你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是否該支會一下我們國防軍事部。”(德國人顧慮法國人的情緒,對法猶太人采取定罪方式,既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罪名按上,而不是在波蘭的一通屠殺,所以在法猶太人被稱為品行不良的猶太人。而保安局黨衛隊在法國受國防軍管束調遣,原因前面說過)
“事急從權,我在接到舉報的第一時刻就趕了過來,為了避免上一次在蒙巴納斯街的事故重蹈覆轍,我當以最快的速度與決心來解決這件事情,這也是我作為巴黎安全總局負責人不可推卸的責任,至于檢查文書,如果長官您真的需要,我可以立刻派人去往克勒貝爾大街申報。”
“那就對了,在沒有得到任何批複之前,你可沒有權利對這些人進行審問逮捕,這嚴重違背了當初希姆萊對國防軍事委員會的承諾,所以現在我命令你帶着你的人離開這裡,離開馬賽的港口,克洛亨少校。”
“可是,長官。你應該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我可以放過這些黃皮人,但其中涉及合步樓的人我必須要逮捕。”
“不可以!”邱月明道。
“這是一起涉嫌向中國走si軍火的事件,一旦被威廉大街(外交中心)發現,或者OKW(最高統帥部)那裡知道——”
“夠了!赫爾穆特.克洛亨!你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是一筆走si,看清楚了,這些人持有意大使安德魯夫的簽字文件,你無權來檢查這批貨物,請遵守我的命令,現在就離開!”
希普林與克洛亨的交鋒,眼看氣氛越發緊張,雖然希普林确實比克洛亨的級别要高,但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希姆萊的這幫人誰都管不了,他們隻受制于帝國保安總局。
眼看赫爾穆特.克洛亨的憤怒之情已然無法壓制,但最終他還是忍下了,悻悻地遵從命令,帶着人離開了那裡。
邱月明和在場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格魯特不安地提醒道:“他一定會向柏林彙報這件事情,到時候——”
“讓他們去查吧!最好查到戈林的頭上!大家全完蛋!”也許是好心情受到了影響,他生氣道。
但看到身旁為此受到驚吓的邱小姐後,諾伯還是平複了情緒,對她道:“行了,沒事了。你如果已經解決好一切,那就跟我回去吧。”
晚間,高腳黃銅燭台上燭光葳蕤,她身着一襲裸肩的墨綠色塔夫綢裙,踩着高跟鞋的哒哒輕聲向他款步而來。
此時,男人靠在椅座裡,等待燭光晚餐開始的同時,閉目欣賞唱片機中的樂曲。
邱月明依偎他的身旁坐下,将腦袋輕輕枕在他的腿上,一頭柔軟的長發随意的鋪蓋在他修長的腿上,漂亮的肩胛骨泛出白瓷的溫潤。
“我難以想象,如果你今天沒有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今晚的她溫柔又綿順。
諾伯擡起她的臉頰,那楚楚動人的妝容下藏着的是狡猾,他如今已經把這個女人的手法了解得一清二楚,今晚她這樣做,必然是又想要他做些什麼。
“事情已經解決了,你就該忘掉那些不愉快。”他的意思也很明顯,她不應該過于貪心。
“我知道,你不說心裡也一定埋怨我,我每次都給你帶來麻煩。”
“沒有的事情。”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做,從我明知你已經結婚了,卻還願意和你回到法國,足以證明我們之間是産生了一些不可分離的感情,所以,我希望在這場感情中,我們彼此都能互相包容一些對方。”
“當然。”諾伯點頭,事實上他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可是,光有包容還是不夠的,我隻是一個女人,一個毫無背景的可憐女人,我還需要安全感。”
“所以,你想讓我怎麼做?”
“告訴我不管今後發生任何事情,你都會像今天這樣義無反顧,毫不猶豫地站在我的身邊,幫助我,保護我,對嗎?希普林先生……”
諾伯想撫摸上她面容的動作停滞了下來。
很顯然,她在逼他向她妥協,向中國妥協。
他無奈地問道:“親愛的,我做的還不夠多嗎?”
不夠,還是不夠。
通過這次的事件後,蓋世太保們必然會對邱小姐升起警惕,她和周時也不能總像貓着的老鼠偷偷摸摸。她必須得到一個強有力的保護承諾,在這層保護下,她才可以去做更多她想做的事情,所以,她必須要說服這個男人,将他牢牢地捆綁在和自己一條的船上,這也是她第一次有了這樣一種想法。
諾伯很清楚她在想什麼,然而他的心底更多的是遺憾,這次的走si事件,絕不是帝國對中國抗戰的大發悲憫,而是戈林與裡賓特洛甫在政權矛盾下所産生的一點可憐利益,戈林獲得最大受賄利益的同時還能讓裡賓特洛甫感到不快,就憑這點他今天才能毫無顧忌的擔保下馬賽港口的那批貨,因為他知道克洛亨最後将調查結果呈報上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相反惡心到的隻有威廉大街(外交中心)的那幫人,至于元首,他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在了東部戰略上,沒人會在乎這件事情。
“别坐在地上,起來吧,我們是不是很久沒跳舞了,今晚陪我跳一支舞吧。”
他沒有給出她答案,但邱小姐不急,她可以慢慢等,隻要面對這個男人她對自己就從來沒有失望過。
她牽過諾伯的手,在《藍色的多瑙河》的曲調中跟随他的步伐旋轉舞動。
燭光将她身上的塔夫綢照映得亮閃閃,翩跹的裙擺如夜色裡的流光蝴蝶,一圈一圈旋繞在男人周身。
蝴蝶,綠色的蝴蝶,美麗又風情……
奧斯曼大道141号的克虜伯二樓,阿塔貝爾将目光從對面公寓的窗戶挪開,他關閉了身邊的唱片《蝴蝶夫人》,然後接起了辦公室内的電話。
是柏林保安總局四處處長海因裡希.缪勒(蓋世太保頭子)的親自來電,當然,這也表示,希普林肯定已經向國防軍委裡推脫了此事。
所以此刻他還是平靜地回答道:“很抱歉,缪勒首長,我以人格擔保今天在馬賽發生的事情和克虜伯絕無關聯,如果您不相信,歡迎向埃森銀行查詢公司的賬務明細,也可以問訊審計署署長施騰格爾先生,但在此之前,您要确保不會影響唐托5号基金的情況。”(克虜伯全權打理希特勒基金)
果然,電話那頭不再出聲挂斷了,阿塔貝爾将雪茄再次吸了一口吐出。
查賬?開玩笑,戈林15000帝國馬克的薪水,隻繳納190馬克的稅,就算他們發現自己與希普林存在私人往來的賬面金額,又能如何?第三帝國最大的源頭可不在他們這。
雪茄燃盡,對面那棟公寓樓内的男女已然結束了舞蹈,兩具影子逐漸相靠,融為一處,簾子被拉,燭光熄滅。
阿塔貝爾将煙蒂從窗口抛出,毫不留情地咒罵了一聲混蛋的希普林,然後轉身摁滅了辦公室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