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姐做了一個夢,夢見刺耳的槍聲,斑駁的血迹,還有痛苦的呻/吟,發生在樹影婆娑的窗外,在情/欲呼嘯的巴黎之夜。
第二天的早晨,邱月明倏地從床上起來,她來不及披上外套,便匆匆跑向廚房,然而在窗戶邊見到的卻是諾伯,他提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轉過身來心情頗好地對她道:“早上好。”
“早……早上好。”
“你穿的太少了,回房間去再加件衣服。”他掃了眼吊帶裙裸露下的肌膚,白皙中微微泛着昨夜的紅,他感到很滿意。
邱月明沒有照他說的做,而是徑直走到了窗戶邊,她鼓起勇氣朝窗下望了一眼,果然,一道長長的血痕瞬間撞入眼底。
她一個踉跄差點跌倒。
“士兵們早上才把這隻該死的野貓拖走,我就說你不該來的,好了,别看了。”他溫柔地安慰道。
可邱月明沒有受到絲毫的安撫,她的心裡甚至升起一種生理性的反胃,她擡頭看着面前這個男人,第一次覺得陌生又真實。
這還是她在上海認識的那個希普林先生嗎?還是那個嚴謹又認真的顧問先生嗎?還是那個善良又溫柔的歐洲紳士嗎?
她腦子裡一片混亂,過往的種種好似被通通打碎,在碎片後才終于殘酷地浮現出一個赤/裸又真實的諾伯特.馮.希普林。
“親愛的,快别發呆了,回房去收拾一下,待會兒有一場社交,你得陪我出門一趟。”
邱月明失魂落魄地走回了房間。
上午9點40分,車子開到了巴黎西郊的布洛涅森林,駐守在關卡的士兵向希普林行了一個軍禮,然後打開卡子讓車輛通行,期間邱小姐從他們的制服與徽章可以判斷是黨衛隊的人。
車子駛的很慢,林子内的空氣濕潤而清新,周圍光影斑駁,樹木參天,藍山雀與渡鴉在枝頭跳躍鳴叫,微風拂面中仿佛走進綠色的童話世界。
“據說前兩天從斯圖加特來了一位很有名的馬術運動員叫斯塔克.格雷吉亞,所以克洛亨一早就派人來邀請我觀看賽馬,你知道嗎?賽馬在法國是非常有名的。”諾伯說。
邱小姐沒有說話,她從早上見過那道血痕後就很心不在焉。
直到車子停在賽馬場入口,她整個人還恍恍惚惚的。
“上午好,中校。”
“上午好,克洛亨少校,哦,哈爾巴黑經理也在,這可真是太難得了。”
“是的,我以為你不會願意見到我。”
“怎麼會,我應該很高興。”
這場賽馬會的活動除了希普林、克洛亨、阿塔貝爾以外,還有很多其他的德國軍官,邱月明大都是不認識的,但無一例外的是,他們都帶上了自己的情人,在法國的情人。
其中,邱小姐穿了一件黑色的連衣長裙,帶着一頂寬大的複古網紗帽,黑色的蕾絲面紗遮住了她的半張臉蛋,再加上她的郁郁寡歡,在一衆明豔的法國女人中倒有些獨特矜持起來,吸引了一些好奇的軍官。
其中就有人談論道:“我聽說自阿麗安娜.萊溫斯基嫁給裡希特霍夫侯爵的兒子後,希普林的性格就變得古怪起來,沒錯,就是那個炮兵部的費裡克斯中校。”
盡管大家都曾在暗地裡嘲笑費裡克斯可能是因為有一個有身份地位的父親才比别人更早的獲得了晉升,但沒人會否認這種羨慕之情。
“也許吧,是個正常男人都沒辦法忍受女友被搶,但我可絕不會像他挑一個這麼差勁的黃種人。”
“沒準他有某種癖好呢。”
謠言的另一邊,諾伯和克洛亨、阿塔貝爾他們觀看着場上的馬賽,賭注的籌碼在手中無聊地攢動。
“元首的意思很明确,德國想要擺脫戰略困境,重新掌握主動權,并在歐洲大陸上建立足以挑戰美國工業和軍事力量的強大地位,唯一的辦法就是征服蘇聯。”克洛亨說。
“你知道,我們曾經冒着遭受重創的風險在法國赢得勝利,那确實蔚為壯觀。但是蘇聯不是法國,他擁有着可怕的工業後盾,而在去年的夏季,我們的整體戰略态勢脆弱得令人驚訝,盡管我們極力地掩飾了這件事情。”(德國最大問題,戰略資源匮乏)諾伯說。
克洛亨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這位國防軍中校的話總是透着和總指揮部内不謀而合的老保守态度,而就在前幾天,希特勒還對陸軍總司令那些呆闆、固執的軍官們報以強烈的危機感與不信任感。
“我們對于石油、糧食和煤的需求不能總是仰仗别人的施舍,建立一個自給自足的大陸基地,我們才有可能成功挑戰美國和英國的海空力量,這也是我們一直想尋求的目标。”阿塔貝爾說。
現在,他們分别所代表的三種立場恰恰反應了德國最高層那矛盾又多變的政治體系,但無論是哪一種,最終始終會有妥協的一方,但一時的妥協帶來的也可能是可怕的縱容,對戰争之火無情的縱容。
“看呐,我赢了。”當賽道上那一匹黑鬃發亮的駿馬越過終點時,克洛亨高興地說道,阿塔貝爾附和道:“巧了,我也是賭的這匹。”
籌碼從諾伯的手中嘩啦啦落入克洛亨的賭盤,他無喜無怒地說:“祝賀你們。”
諾伯拍了拍腿邊的羅拉,讓它去找邱月明。
羅拉聽話的搖起尾巴跑到了邱小姐身邊,并伸出舌頭向她示好,邱小姐這才從早上那可怕的一幕裡緩神,她從桌上的盤子裡取出一小塊曲奇餅丢給羅拉,羅拉頓時興奮地蹦起,然而德牧碩大的體型卻無意打落了她的網紗帽。
“哦!羅拉,你這個壞孩子!”她繪過精緻妝容的面龐被暴露在了陽光下,神色中還帶着一點對羅拉的驚慌無措,那模樣如嬌豔欲放的玫瑰,分外惹人愛憐。
“好吧,夥計,我承認我得把剛才的話吞進去,她長得真他媽的漂亮,出乎我對黃皮日本人的意料。”軍官握着香槟的手停頓了片刻,詫異道。
“她是個中國人。”諾伯走了過來,也表示他聽到了他們剛才的閑言碎語。
“真不可思議,所以,中國人有什麼特别嗎?她們也會像法國女人一樣在床上那麼浪蕩嗎?”
“胡梅斯中校,據我所知,你曾經好歹也是在漢堡大學的新聞系裡待過兩個月的,總不至于說出如此有失體面的話。”諾伯不太高興地說道。
“說的沒錯,你們這群家夥如果在戰場上也能随時保持這種談論女人時的熱情,那麼我想帝國的總指揮部也不用為你們在前線時常做出的愚蠢決定發愁得通宵達旦。”現在加入話題的是梅爾茨·馮·基爾海姆上校(720參與者),他來自總參謀部,雖然不是諾伯的直隸上司,但在參謀部内卻很有威望,資曆也遠超過在座的所有人,大家都對他尊敬地行了一禮。
“諾伯,你的眼光很不錯,至少比他們找的那些隻知道在床上張開腿的婊/子們強。”基爾海姆上校說。
光從此刻聚集在湖邊聊天遊玩的女性們也能看出亞洲女人在其中有着格格不入的矜持。
“隻是我不明白,這麼一個女人怎麼會同意和你……”基爾海姆上校一攤手表達了他的意思,他們一起沿着賽馬的長道散步。
“我們在中國相識,您知道的,那時我被派往法肯豪森将軍的遠東顧問團,而後來恰巧我從日本人那救了她,所以——”
基爾海姆了然地笑了:“我明白了,這确實夠浪漫的。不過,一個軍人過分沉迷于浪漫可不是好事。尤其是近來我聽說你向措森(總參謀部)請了幾天的假期?”
“是有這件事情。”
“想和你的小貓咪做道别。”
“起初有這個想法,但後來事情發生了點變化。”他歎了口氣。
“我希望你已經解決了這件事情。”
東部的問題變得越發尖銳,而一個合格的帝國軍人,尤其是指揮官當保證将充沛的實力随時投身到為國效力的戰場,而毫無顧慮的後方便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是的,已經解決了。”
“那就好。”
可就在此時,突然傳來一聲驚叫。
邱小姐望着馬場,驚恐得說不出話。
隻見馬場上一隊刑犯在黨衛隊士兵的持槍驅趕下穿過賽道,步入林子的遠處,盡管他們被統一綁縛,帶着頭套,但邱小姐還是從隊伍末端一個血迹斑斑的身型上認出了是克托。
諾伯咒罵了一聲克洛亨,他忙去質問他,克洛亨卻道:“這是一批上周在蒙田大街造亂的反叛分子,當時他們試圖用汽油燒死一名突擊隊隊長,現在正好和您今早送來的人一起處決,就在湖的對岸,我特意邀請您來觀看,我以為您應該會喜歡的。”
“去他媽的喜歡!我不是告訴過你讓你秘密的解決掉他就可以,如果我想這麼做,那麼我完全可以讓我的人在昨晚就弄死他!”
“抱歉,長官,我實在沒理解您的意思。”克洛亨絲毫沒有要覺悟的樣子。
諾伯氣惱,卻也無計可施,他隻得來到湖邊将驚訝的邱小姐強行帶走。
“不!那不是夢!是真實的!是真實的!”邱小姐驚慌失措,她忙抓住諾伯的衣服,懇求道:“别殺他!别殺他!放了他,好嗎?求您!”
“你是在為一個法國人求情嗎?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
“因為……因為……”她說不出理由。
“因為他很重要?”
“是,是的,他很重要。”
“Fick!”他大罵,生氣極了,如果說剛才她因為一個法國男人驚叫,而令他顔面盡失的話,那麼此刻她毫不掩蓋的承認便是對他感情的踐踏。
他報複似的對克洛亨道:“少校先生,請别猶豫,請堅定的執行你的命令,因為我現在很有興趣來觀看這場處決!”
“不!不要!不要這麼做!”
“為什麼!我已經派人調查過了,他還有個舅舅叫多米尼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我……”
“你早就知道!那個老混蛋在上海沒泡到你,所以就讓他養的小混蛋來勾引你!而你居然真的上當了嗎?”
“不……不是……”
“不是?那是什麼?你們在我去希臘的時候不斷見面,是因為什麼呢?”
“我……”
“報告長官,我們從最後那名處決犯的身上找到這樣東西。”就在這時,有士兵過來遞給克洛亨一封信。
邱月明的心似乎快要跳出喉嚨,隻見克洛亨打開橫看豎看了好幾眼都沒看懂上面的中文,于是他将這封信交給諾伯,并建議道:“也許我們該找個翻譯。”
突然,邱月明一個搶奪,信被撕碎,她慌忙地将紙塞進了嘴裡。
“你瘋了嗎!你這個女人!”諾伯掰過她的臉頰,試圖讓她吐出,可邱月明倔強的将紙團咽了下去。
“不用好奇,這就是我寫給克托的情書,如果您要處決他,就把我一起處決了吧。”事到如今,她隻能毅然決然地說道。
一旁的克洛亨似乎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頗有興趣的看着這一幕的發生,一點都不介意讓希普林再出些醜。
“但是如果您今天放過他,那麼,我跟您回去,你想怎樣都行,可以嗎?”她望着他的目光有種可憐又無奈的倔強。
最後阿塔貝爾過來說道:“克洛亨少校,把這些人給我吧,我和法本公司合作的工廠裡還缺幾個氣體測試員,我相信這群人會幹的很好的。”(法本公司:最大毒氣制造商)
“我沒意見。”克洛亨又将目光投向諾伯。
他沒有說話,在沉默幾分鐘後,帶着邱小姐離開了這場尴尬的賽馬活動。
回到奧斯曼大道後,她已經能清楚她接下來要面臨的是什麼,可事情發生了轉變,在希普林接連砸碎兩隻花瓶後,他異常平靜了下來。
他坐在床邊點起一支煙,腦子恢複到了最最冷靜的時刻。
他向來是個謹慎的人,開始隐約察覺出點什麼,比如在嫉妒怨恨掩埋下的真相。
“那封信上到底寫了什麼?”
“情書。”她縮在床角,聲音發的很低。
諾伯看向她,目光直盯盯的仿佛要穿透:“邱月明小姐,我承認我無可自拔的迷戀你,所以一直給你選擇的機會,但這絕不代表你可以随意踐踏我的容忍度。”
他進一步問道:“告訴我,那封信上寫的什麼?你想向重慶傳遞什麼,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