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月明環顧了一圈四周,房間是标配的酒店式布局,屋子内有一扇風景很好的玻璃窗戶,還有一張寬敞的鐵藝床,床上鋪蓋着一層柔軟的鵝絨被,取暖的壁爐就在牆壁的下方。而她的左手邊則是擦得發亮的盥洗室,裡頭的地磚一塵不染。
這裡怎麼看都不像一間審訊室。
不過考慮到德軍的總部就駐紮在此,德國人又向來挑剔,那麼就大約可以猜到這也許正是某些軍官的标配卧室。
她這樣想着,又想到了諾伯,立時明白了西格蒙德這樣做的緣由。
但不管如何,總比待在戰俘營強。
于是,在簡單地洗漱過後,白日的勞累讓她很快進入了夢鄉。
夢裡,密密麻麻的轟炸機在頭頂盤旋,燃/燒彈一顆接着一顆地投下,城市籠罩在火光中,止不住的尖叫與哭泣刺破耳膜,她踏着成堆的傳單與屍首向着萬字的方向跑去,恍如于黑暗中追尋誘惑,在一次次緘默無言下,被抛棄于荒原的愛,在多年後得到了幡然悔悟。最終,在柏林搖搖欲墜的防空塔下,那遺落的鋼盔,轉動的戒指,還有一生沒能寄出的信箋……
“不!”
她驟然驚醒,坐起身,喘了口氣,瞧了一眼牆上的挂鐘:4點05分,窗外的貓頭鷹在發出凄涼的啼鳴。
她擦了把額頭的冷汗,這時敲門聲響起。
她一驚,想起西格蒙德的囑咐,猶豫了片刻,還是走到了門旁,隔着問道:“是誰?”
“早上好,邱小姐。”
是西格蒙德,她的心中松了口氣。
打開門後,西格蒙德見她氣色萎靡的樣子,瞥了眼她身後的房間問道:“不習慣?”
“一顆豌豆硌得我全身難受,如同穿透了二十層鵝絨墊,唉。”
西格蒙德聽完,竟真的将目光投向了屋内那張寬敞的鵝絨床。
邱月明突然想到,西格蒙德并不是一個幽默的人,她随即笑了一聲。
這時,西格蒙德才反應過來,回道:“看來邱小姐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了。”
“請原諒,我不是故意開您玩笑的,隻是在我們的國家有一日之計在于晨的說法,早晨擁有一個好心情對于一天來說是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希望您也能擁有這樣的快樂。”
西格蒙德太冷淡了,如果說嚴肅是刻在德國人的基因裡,那麼西格蒙德便是那種從古老王室中流傳下來的典型中的典型,因為很少有任何事情能讓他改變生活中的規律,哪怕是拿叉子這樣一件輕微的小事。
“邱小姐,希普林難道沒有告訴你嗎,日耳曼民族并不是一個會擅長開玩笑的民族。”
邱月明頓感歉意,她意識到也許在無傷大雅間冒犯了這位親王,她識趣地準備道歉。
然而西格蒙德卻又說道:“但我很喜歡你們國家的這句話,它說的對,一天就該從美好的早晨開始。”他的嘴角勾起了上揚的笑容。
邱小姐也跟着放下了不安:“對了,您來找我是發生什麼了嗎?”
笑容從西格蒙德的唇邊消失,那太過美好又短暫:“霍特将軍要過來了。”
“他是統帥部任命的第四集團軍總司令官,接下來會全權接手軍隊的指揮與安排。而那些蘇聯人,屆時會交由黨衛軍統一送往集中營管理,所以,不管你是出于什麼原因來到這裡,接下來你都必須盡快的做出決定,是回到德國還是……回到蘇聯。”
邱月明愣住。
巴澤爾還在法國等着他的回複,如果她決定回到德國的話,那麼他可以讓自己的助理巴澤爾負責這件事情,在霍特沒有抵達之前,悄無聲息地送走一個中國女人不是難事,而——
“我想回蘇聯!可以嗎?”
西格蒙德的眼中有破裂的詫異,他不能理解:“為……為什麼?”
“那裡有我的同伴,有我的朋友,而且您知道的,我們的立場在發生改變,如果是您,您也會忠于自己的國家,對嗎?”
西格蒙德沒有再說話了,他按捺住了内心的洶湧,将一切歸于平靜。
過了好一會兒,掃了眼手上的腕表,無波無瀾地說道:“15分鐘,準備一下,我送你離開。”
15分鐘後,邱小姐收拾好了一切,她打開門,西格蒙德也剛剛到來,他系着一頂鋼盔,套着一件橡膠質的大衣,看上去和一名普通的德國士兵沒有任何區别,然後,他遞給邱小姐一把雨傘,領着她從酒店的後方繞過,坐上了門口的摩托。
機動聲充斥在周身,天空正飄着密密的小雨點,雨珠就落在他長長的睫毛和頭盔上,邱小姐有意将傘往身旁傾斜。
“不需要,橡膠外套是防水的。”
然後他又示意她顧好自己,将傘往前擋一些,這樣能避免雨水在車子的疾馳中迎面打來。
黑色的夜幕下,他們一路穿過林子與哨卡,與天光破曉争奪着時間,最終來到了維亞濟馬東南方向的10公裡處。
眼前,鐵絲網将蘇德的界線劃分明确,周邊駐守的士兵偶爾也會悄悄地背過身去點起一截卷煙,而跨過一片玉米地的前方便是蘇聯的邊防營,它在清晨的霧氣中有些虛實莫幻,好像一隻奇怪的龐然大物。
西格蒙德從摩托上下來,掏出一隻鉗子,他刻意避開了士兵們的視線,找到一處隐蔽的角落蹲下,“喀拉”一聲剪斷了鐵絲網,然後掏出一個半大的口子,向着身後的姑娘招手。
他一直送她跑出了鐵絲網,又多走了3公裡,就在已經超出德軍範圍,越發接近蘇聯防區的那片玉米地前,西格蒙德停下了腳步。
他認為一切可以結束了,但又突然想起什麼:“等等!”
“怎,怎麼了?”
邱月明心中一緊,他是打算反悔嗎?
西格蒙德盯着她的目光,冷峻的面容上突然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他還是動手了。
“嘶拉”一聲,姑娘領口的衣服被扯壞了一大半,胸前裸露的肌膚在寒風中有陣陣的涼意,邱小姐羞憤地捂住了自己,正要斥責對方,西格蒙德卻道:“可以走了。”
邱月明一頓,她這時才明白過來,明白他這樣做的含義,在如今蘇德勢同水火的戰争下,不會有任何一個蘇聯人相信她能完好的走出德軍的戰俘營,即便她能回去,等待的也将是一場嚴苛的審訊。
她看着西格蒙德的目光,真誠不參雜任何立場的說道:“謝謝您,親王,您是一個真正正直的好人,我會記得您的。”
說完,她準備離開,可一杆長槍悄無聲息地穿過玉米叢,突如其來地沖出,對準了西格蒙德。
“Don't move??!”(不許動)
在齊霄将卡/賓/槍對準西格蒙德的同時,西格蒙德也飛快地掏出了腰間的瓦/爾/特手/槍。
“齊霄……”
“月明,别怕,躲到我身後來。”齊霄看到了她淩亂的衣服,未等她解釋就打斷道。
“齊霄,你誤會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是德國人。”齊霄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裝束,是德軍沖鋒士兵的标配。
“他是德國人,可他沒有傷害我。你把槍放下。”
西格蒙德聽不懂她們的對話,但他憑借情形能猜到幾分,他用英文說道:“女士,如果你擔心的話,我建議我們可以數到三後一起放下槍,當然,如果你不放心,選擇在這裡開槍打死我,那麼我得提醒你,你之後可能要承擔極大的責任。”
西格蒙德不是開玩笑,他的家族自腓特烈皇帝的統治開始便繼承着尊貴的爵位,即使在當年國社黨與國防長勃洛姆鬥争最激烈時,他的家族也仍然不受影響。所以即便将來要收到戰争罪的制裁,也該由法庭去審判,而非現下輕易的殺死他。
邱月明繼續勸道:“他說的是對的,齊霄你們都放下槍吧。”
齊霄思索了片刻後,還是決定相信她,于是緩緩放下了槍。
“我們尊重德國的學術與思想,但卻不能苟同你們的一些觀點,所以抱歉,剛才是我冒失了。”齊霄将槍收起于背後,說道。
“你是一個優秀勇敢的女士,但很遺憾,下次可别在德國人面前提布爾什維克,因為你不會知道他們會不會有我這樣的包容,還是選擇用槍子兒說話。”西格蒙德也毫不留情地說道。
(德三十分反對G黨,雖然他們是Gc的發源地)
“行了,天要亮了,既然你沒事,就和我回去吧,你失蹤的這些日子裡,可擔心死大夥兒了。”
就在齊霄準備帶着邱月明回去的時候,西格蒙德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問道:“邱小姐,你知道豌豆公主的結局嗎?”
“如果下一次我們還能見面,我希望能告訴你,在我們德國,在格林童話中的那個故事,如果你願意的話。”
“好。”
男人的目光在身後瞭望,她踏着窸窣的腳步穿過寒冷的玉米地,沒有再回頭。
天亮時分,她順利回到了蘇聯的防營中,同時回來的還有科波娃,據科波娃說,她是趁着貝格麗特吃晚餐的時間,逃出來的。
不過,邱月明絕不會認為這是德軍的看守失誤,這更傾向于是西格蒙德的謹慎與仁慈,就如同現下,科波娃訴說着她們在德國人那遭受的一切痛苦,沒有審訊,沒有懷疑,甚至婦女委員會的塔基亞娜主任還親自來看望了她們,看望這兩個可憐的女孩。
“邱,忘記那些可怕的遭遇吧。相信偉大的領袖斯大林,相信勇敢的蘇維埃紅/軍,我們遲早會踏進柏林,讓他們付出代價。”維克多堅定地發誓。
邱月明看了眼一旁的齊霄,她朝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而在一小時前,她才和維克多去見了維亞濟馬的肅反委員會Z席并受到了秘密提問,但顯然她并沒有揭發她和西格蒙德的事情,這更讓她的心裡升起了微微的歉疚,她錯開了目光,不敢再去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