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時後,維克多和衛生員統計完傷員後,告訴了邱月明這個消息,她的眼中泛起濕潤,心中莫名的難過。
“是梅塞施密特。”她通過飛機的标識認出了,帶有哽咽的惋惜道,“多善良的瓦尼娅嬸嬸呀。”
傍晚,士兵和餘下的村民清理了戰場,将屍首掩埋,他們為逝去的生命進行了禱告,祈願他們得到安息,人群裡不知是誰,唱起了曲子,然後是兩個人三個人一群人,他們嘹亮又堅定的歌聲回蕩在夜空,像來自西伯利亞平原深處的火光,穿透一切。
Вы жертвоюпали
犧牲了,
Вы жертвоюпаливборьбероковой
多少兄弟們犧牲在緻命的鬥争中,
Любвибеззаветнойкнароду.
他們對人民無限地忠誠,
вы отдаливсе, чтомоглизанего,
為他們付出了一切,
Зажизньего, честь, исвободу.
生命、榮譽和自由,
……
Великий, могучий, свободный.
偉大強大且自由,
Прощайте-жебратья,вы честнопрошли
再見,弟兄們,你們已光榮犧牲,
Свойдоблестныйпутьблагородный.
你們走着崇高的路程。
——《蘇聯葬禮曲》
夜半,防營區内因傷員過多終于引起了藥品的緊張,盡管維克多和列爾斯基團長已經向莫斯科發報求援了,可一時半會還是難解燃煤之需,而且另一支德國軍隊就駐紮在頓河右岸的哈爾科夫,他們阻斷了交通樞紐,這使得中/央下發藥品的過程更加艱難。
而齊霄由于沒有得到及時救治,傷口已經開始感染,在夜裡發起了高燒。
邱月明摸了把她滾燙的額頭,心急如焚,不知所措。
沒過多久,維克多就進來了。
她趕緊上前詢問:“怎麼樣?有藥嗎?”
維克多無能為力地搖搖頭:“很抱歉。”
“可是,可是,我聽米妮亞說,你們是有備用藥品的,一種叫做磺胺的小藥粉,針對外部感染很有效,我隻需要一點點,就一點點,求你了,維克多。”
“邱,你該知道,軍隊有軍隊的規則,黨部有黨部的規章,我們确實是有備用藥庫,但這需要符合條件的傷員才有資格申請,比如從事某些特種工作的士兵,而并不是所有人。畢竟你該明白,戰争期間,藥品的昂貴性。”維克多已經很委婉地向她表明了意思。
“可是,難道你們就忍心看着她在這裡死去嗎?你們不是講究國際互助精神嗎?為什麼這個時候不能同情一下你們的同/志?”
維克多吞咽了一下口水,他也很無奈,盡管他也十分想幫助這個可憐的姑娘,但他的身份與職責都不允許他這麼做。
“我再想想辦法,看附近有沒有就近的營隊,最好能将她送回莫斯科。”維克多說完走了出去。
邱月明無助地坐在了齊霄的床邊,難過到了極點。
那個時候,她還遠遠不能明白,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蘇聯早已和過往的布爾什維克産生了撕裂,那是一種僵硬化的制度規則,在這種模式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打破這種規則。
第二天,她沒有等來維克多的消息,直接去政治宣傳科找到了他,她了當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放我離開這裡,我自己去找藥品。”
維克多很驚訝:“你在說什麼?”
“今天早晨,我聽到了你們報務員的談話,他們獲得了一支有關日本使團的消息,就在明日,這支使團将會抵達哈爾科夫,與駐守在那的德軍進行會面,所以,如果你們不給我藥,我隻能自己想辦法去問其他人要。”
“你要去向德國人要?”
“除此以外我沒有辦法——”
“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沒等邱月明說完,維克多就嚴厲打斷道,“你忘了瓦尼娅嬸嬸是怎麼死的?那些德棍是怎麼屠殺大夥兒的?還有那些日本人都對你們做了什麼,你現在去哪裡,女士,我隻能說你的腦子被熊給吃了。”
“那你讓我怎麼辦!敬愛的政委,敬愛的雷日科夫長官,達瓦裡希!”她憤怒地吼了出來,眼眶泛起紅,“不管我們是什麼立場,她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除了她,我再也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了,拜托了,雷日科夫……”
維克多沉默了,他轉過身去,抽出一支馬盒煙,劃起火柴,長長地歎息道:“讓我再想一想。”
黑夜裡,馬兒踏過泥濘的土地,沿着頓涅茨河飛奔,最終在德軍燈火亮起的1俄裡處停下了。
他們靜靜地潛伏在草叢中,透過野草望着那些在哨卡的鐵絲網前巡邏的士兵。
“這裡是巴拉克列亞,距離哈爾科夫還有70公裡,被譽為哈爾克夫的大門,我觀察過,這裡的德軍守衛不會有哈爾科夫中心嚴密,等天一亮,日本勢必會先經過這裡休憩,等他們的車一到,我就開槍吸引走前面的幾個檢查兵,你順勢跟在日本人的後方混進去,但是一定要小心,别讓人發現,畢竟你隻有兩個小時的時間。”
“我知道了。”她說着,躲到大樹後開始換起了衣服,另一方面腦海裡不斷練習着剛從一名日本俘虜那學來的幾句日語。
另一邊,維克多也緊張地看着手表,他們隻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就這兩個小時,還是他在做了無數次的心理鬥争後,才敢違背自己内心的準則,和她一起跑出來。
而如今他正為自己成為了一名不守規則的壞/黨/員而自責,甚至于他想好了,等這件事情結束,他就要向組織上坦白,就算組織要處分他,剝奪他的職位他也沒有任何埋怨。
果然,在天亮的那一刻,遠方的汽車踩着泥水到來,槍聲響起,德軍一陣警惕,慌忙地循着聲音追去,澤尻敏夫從車上向來,沒有見到歡迎的人面色略有不滿,但他還是抹了一下嘴邊的胡子,帶着使團走了進去,那時,一個不起眼的女人正悄悄尾随着通過了哨卡。
“德國人真是狂妄,居然連一個接待的人也沒有,記得他們曾經嘲笑我們在西南戰線面對蔣J石時一塌糊塗,如今,他們面對蘇聯不也是一塌糊塗。”澤尻敏夫的助理小野說道。
“小野君,來到這裡就請不要再說這些了,畢竟如今,我們還期望能和他們達成更大的一筆買賣,當然,如果他們再提及北上計劃,大家隻管推給内閣即可,如今,我們沒必要和德國人一樣死磕在這裡,隻要我們在中國能堅持到最後的勝利,那麼一切都不是問題。”
“是,澤尻閣下。”
邱月明靜靜地跟在其後,使自己與他們保持出一小段距離,既不容易發現,又不引人注目,她的目光轉動在行進道路的每個指示單詞上,試圖尋找到存放藥物的地方。
可就這一分神,行進的腳步居然停下了,她一個猛然撞上了前面的身子。
“紀子,你耳朵聾了嗎?我喊了你這麼多次。”
“呃……”她根本聽不懂日語,面前的人即将轉身,她趕緊後退了幾步埋下頭。
“紀子?”
“我……我……”
她一出口,那生澀的發音立即被識破:“你不是紀子!你是誰!”
面前的人拽住了她的手腕,她驚恐間擡頭,果然被發現。
“有間諜!抓住她!”
她一個甩手立馬跑開,身後的日本人發出了尖銳的喊聲,驚動了德國士兵,她隻得慌亂地往防營的更深處跑去。
好在她迅速,又因日本人的造訪,躲進一條走廊内,也沒有惹得太多德國人懷疑。
“嘿!日本妞兒!幫我一個忙!”身後一隻手掌拍上肩膀,吓了她一跳。
“幫我拿一隻煙,就在那間屋子内。”面前的德國兵朝她塞了一塊巧克力,示好道:“美國産的,幫我拿一支煙吧。”
犯煙瘾最是難受,可他又不敢輕易地去偷長官的東西,所以眼前這個日本女孩就很合适,就算被發現了,也不會有什麼。
巧克力塞進手心,邱月明瞥了眼外頭追查的日本人與德國士兵,心内一陣緊張,點了點頭。
“Bravo!”(太棒了)
她走進了屋子,而士兵就站在門外把風,他用手指示意:就是那個方向,打開櫃子。
她打開了柞木櫃子,裡頭挂着的隻是幾件衣服,可一種淡淡地混合着煙草味道的科隆香水氣息,卻讓她産生了一種莫名的熟稔。
“别猶豫,就是那裡,打開下面的抽屜!”士兵壓着嗓音對她催促道。
邱月明正摸上抽屜的銀把手,突然走廊裡傳來了疊疊腳步與談話聲,她一回頭,卻發現那個士兵早不知躲到了哪裡去,眼看着人聲已然逼近,她慌不擇路下隻得一縮身,鑽進櫃子裡,快速合上了櫥門。
“聽說了嗎?南方集團軍的總司令官賴謝瑙在柏林醫院去世了,元首這才不得不再次啟用博克将軍,天知道,他的心裡有多不情願。”一名軍官伴着不高的談話聲音進入到屋子内。
“是這樣的,畢竟在國會的那次訓話中,他曾發誓再也不想見到他們。”
“但要我說,博克的接替也許是件好事,自去年底賴謝瑙被蘇聯人逼退到米亞斯河後,損失了大片的占領區,我們在東西兩側的進攻就一直不利,除了上次的第四集團軍。所以,博克的到來興許能扭轉這一切呢。”
“但願如此吧。不過話說回來,在如今這樣的局勢下,大家還是閉緊自己的嘴巴,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我聽說新來的參謀長是個好脾氣的人,但那些不該說的話最好爛在你們的肚子裡。”第三人也跟着加入話題。
(希普林是國社黨,當時的國防軍中入黨的和沒入黨的之間也會有隔閡)
衆人點頭贊同。
然後沒過多久,一個年輕的副官推門進來了,他帶來了一疊密封的檔案文件,在屋子的後牆上撤下一張舊地圖,替換上新的。
又過了5分鐘後,略帶灰塵的皮靴踏入屋内,清脆利落的步伐聲讓屋子内的聲音都停歇了下來,三位軍官整齊地行了一個軍禮,參謀長點了點頭,在櫥櫃的前方,核桃木桌子的後面,高大的影子落座。
一時,正好遮蓋了縫隙的所有光,邱月明屏住了呼吸,她無法看清外頭的一切,隻有一雙筆直的長腿落在她的前方。
而坐在她面前的身影清了清嗓音,于是,那種低沉古樸式的日耳曼發音在隔着一扇櫃門之外被再次熟悉地響起了。
“Guten Morgen,Unteroffiziere!”(早上好,士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