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她喊了一聲。
“快起來!去看看發生了什麼!”邱月明推動身上的男人。
“她餓了,沒事的,米勒還在那裡。”他并不想此刻半途而廢,升溫的胸腔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去看看!”她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男人繼續催促。
于是再不情願,諾伯還是從她的身上起來了,簡單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褲,無奈的走出門去。
邱小姐抓住時機跳下床,摸入書房内,找到那隻公文包。
她迅速的打開拉鍊,娴熟的從裡頭翻找。
《緻巴黎公共良序社會治安準則》,不是!
《國防委員會處置防空襲事件應急預案》,也不是!
她翻找了半天,最後隻在夾層中發現了一份有關柏林的述職報告。
就在這會兒,拉繩一響,書房内的燈光豁然亮起,照得滿屋發白。
邱月明慌亂中一把俯下身,将那份文件藏在了身體下。
“你趴在桌子上做什麼?”
“我……我掉了隻戒指在這裡,就是你曾經送我的那隻,所以過來找找。對了,艾茜怎麼樣了?”
“隻是餓了,米勒給她喂了點夜奶,哄着睡着了。我來幫你找找,畢竟那可以算作是我們的婚戒了,很有意義。”
“不用!我自己來!”她想拒絕,可諾伯已經走近了她,頭向她的脖頸靠攏,問道:“是在桌子裡面的那條夾縫嗎?那可真不好找。”
“可不是,我看還是明天吧。”她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雖然她做過很多次這樣的事情,但被人贓并獲的抓住還是第一回,她不想讓自己處于這樣尴尬的境地。
“也行,那親愛的,要我扶你起來嗎?”
“不用!我,我胃有點不舒服,趴會兒,你先回房,我馬上就來。”
“胃不舒服?需要幫你打埃弗雷德醫生的電話嗎?”他的語氣總透着一種悠閑,但邱小姐還沒有察覺。
“也不用!”
“那我幫你看看?”
“什麼都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的話沒有說完,感覺到了腰身被緊緊箍住,她似乎意識到将發生什麼。
他撩起她散亂的長發,吻上她的後頸,用滿足的聲音道:“你這個麻煩的灰兔子姑娘,壞女孩。”
……
上帝,在開槍與睡她之間,他永遠選擇了後者。
“還需要我幫你去找戒指嗎?”諾伯說,此刻他的目光中有看破一切的意味。
“原來你都知道。”她恹恹的沒有驚訝,身體的疲累代替了所有。
“過兩天我要回柏林一趟,之後還可能會去羅馬,如今意大利投降了,我們必須要盡快接手北部,重組新的防線。”(德軍占領意大利北部和羅馬)
“去多久。”
“目前不知道。但我會把倫尼留給你,你乖乖的和艾茜留在這裡等我,如果遇到空襲,倫尼會帶你們去附近一家廢棄的冶工廠,那裡有軍方新建的秘密防空所,目前還沒有投入使用,你們去的話,知道的人不會太多。”
“瓦爾基麗行動是什麼?”她突然問道。
諾伯怔了一下,他的目光迅速投向鎖住的抽屜,微微的撬痕讓他很快就明白了。
“你不該這麼做的。”他有些哀歎地說道。
這次不同以往,特瑞斯可夫集團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存在,絕不僅僅是種族血統或者偷兩封信箋那麼簡單,颠覆政權的行為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會被毫不留情的斬草扼殺,他不希望她卷入到這樣可怕的漩渦中。
“你也不認同那個人的統治了,對嗎?”她坐起身,來到他的面前,看向他的眼睛,真誠發問。
“我沒有選擇。”他說。
其他的同僚也許可以選擇沉默或者視若無睹,但他不可以,從他和這個女人糾纏在一起後,他的政治生涯中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如今還有他們的女兒,艾茜。
邱小姐握上他的手,突然堅定的說道:“那麼加入我們吧。”
什麼?
“加入我們,新的德國會需要新的朋友,就像新的國家會有新的制度。如果你們願意,你們可以有很多朋友。”
你們?
我們?
她在說什麼?
諾伯皺起眉,陷入一種複雜的考量中,他隐隐覺得自己要抓住了答案,于是在那一刹那,他好像突然理解了她的意思。
“中國?你在開什麼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施太秋、林德曼、還有合步樓的那些人,他們真的就對目前的一切感到滿意嗎?您了解過他們嗎?”
普魯士的權利被篡奪,克虜伯獨裁了整個商業聯盟,在這個國家,利益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也許對于平民階層,他們得到了勝過魏瑪的生活需求,但對于中上層來說,利益的蛋糕永遠在被切割。
暗殺組織的目的是什麼?
解放猶太人?
玩笑。
是奪取原本屬于普魯士們的統治權!
政治家的野心永遠是挑起戰火的引線。
諾伯沒有說話,她說出的這些名字,他的心底其實都很清楚,包括他的老師林德曼,也曾多次私下表達了對元首的微詞。
然而,沒有人想過會把他們全聯絡在一起,而促使他們抱團取暖的誘因又是什麼呢?
答案:權利的分享。
就正如赫爾道夫設想的那樣,一旦政變成功,他們絕對會給他留一個美美的肥差,到時,他可就不用為陷入無窮的債務危機而感到頭疼。
初秋的涼風從窗子内鑽入,吹開了他的思索,他看到了面前的姑娘,穿的那麼稀少坐在地闆上。
他起身走到窗口關上了窗子,順便拉上了絲絨簾布,伸出手想要攙扶起她。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我抱你。”
“真的不用。”她拒絕了,然後自己扶着桌子角起身,走出了書房。
在浴室的門被關上以後,諾伯像猜到了什麼,他的心底突然有一種失望在彌漫,想了想,他還是隔着門闆說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不想——,事先我應該準備一下。”
邱月明沒有想到被對方猜中了她的心事,頓時一種歉疚也彌漫在她的心底。
“沒什麼,開始的時候我也沒想到。”
她聽到門外的腳步聲遠去,突然她用彌補一樣的方式對他說道:“生日快樂,親愛的。”
“謝謝。我的紙币小姐。”他的嘴角有笑容勾起,經過艾茜的房間時,也仍然會感到滿足。
十月底,邱小姐坐在窗口讀着國内寄來的電報與書信,偶爾也會從逐晚先生那得知一些關于邱如芝的隻言片語,但拼不出事實的真相,而另外一件事情,便是上個月傳回國内有關德國政變的消息也久久沒有得到回複。
這些等待把她的性子磨得遲鈍,倒變得無所事事起來。
倫尼見她很久沒有去塞梅斯夫人成衣店做衣服,倒是覺得奇怪。
“我聽說現在的法國女人們都穿上了露一隻肩膀的衣服。”
而邱小姐織着入冬的毛衣,倫尼坐在沙發的另一旁,他當着艾茜欲哭的面容挖了一勺滿滿的冰淇淋塞進嘴裡,然後含糊不清的說道。
邱小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交女朋友了?這麼關心女孩們穿什麼。”
“不,我上個月才分手。”這是倫尼的第幾個法國女友,估計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你為什麼不找個德國姑娘結婚呢?”
倫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實話,在來法國之前,我認為我們德國的女孩是完美中的完美,但是現在,當我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高高瘦瘦的法國女人,聽她們優美的談話聲和妩媚的笑容時,我突然覺得元首說的也不是那麼正确。上帝,法國的女孩們連罵起人都是那麼溫柔。”
邱小姐翻了個白眼,果然男人的根性就是這樣,永遠不願意屈服于比他們強大的女人,即使德國女人再勤勞能幹、獨立自主,也沒能拴住這些德國男人的心。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塞梅斯夫人的衣服真的做得很棒嗎?”
他甚至想好下一次騙女孩的時候找什麼借口了。
“應該吧。”邱小姐有些吞吞吐吐,自從上次宋知意給她出了那個主意後,她已經很久不敢直視她了。
小丫頭片子不愧是在法國混的,文文靜靜的外表下還藏着這樣一條大膽的野路子。
“什麼叫應該?”死闆的德國人永遠理解不了中庸之道。
“就是……”
就在這會兒,門外的安保士兵突然敲了敲門,行了個禮後告訴倫尼有一封電報。
“是誰寫給你的情書?”她織着毛衣。
“不,是安德裡。他說,長官在文尼察受傷了。”
“什麼!”
周日,安德裡準時從法國接她去了文尼察最大的軍醫院。
那是一個太陽落山的暮晚,安德裡搞定了所有的巡防士兵,作為一個膚色不同于日耳曼的中國人,她才能有機會去接近諾伯。
當時的諾伯躺在高級軍官重症監護室内,他的臉上有被彈片劃過的口子,右側的大半胸腔被紗布牢牢包裹着,但還是能看出滲透的血迹。
“為什麼會這麼嚴重?他不是說他去了意大利北部?”
“10月中旬,元首去了文尼察對維傑布斯克進行督戰,但是期間遭遇了第3裝甲團的撤退,蘇聯人的殲機一直追到東部,當時連親衛隊都損失了不少人,陸軍中将林德曼臨時召集附近的所有軍官組織元首的安保措施,他當時正好在那裡。”安德裡說。
林德曼,是德國軍校很有名望的□□,很少會有軍人拂逆他的意思。諾伯會執行這樣的命令也無可厚非。
但令她不解的是,為什麼他會從意大利北部來到蘇聯前線,這裡頭又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我聽魯道夫中校說,他被送過來的時候滿身是血。現在手術結束,如果他能順利度過今晚的危險期,那麼應該就不會有問題。”安德裡說完,留給她一個珍重的眼神,然後走出了門外,将病房裡的空間留給了他們二人。
現在,看着躺在病床上面容失去血色的男人,邱小姐坐在他的身旁牽起了他的手相握住。
輸液瓶在緩慢的嘀嗒流淌,烏克蘭的風帶着夜色裡的沁涼吹動窗簾,發出嘩嘩的布料聲,整個屋子内平靜得仿佛隻有彼此的呼吸。
她輕輕地拂過他淩亂的亞麻金頭發,聲音在病房内透着空蕩與寂寞:“我記得,1940年,法國主貢醫院,那個時候你也是像現在這樣坐在我的身旁,等了我一個晚上。還有在美國的時候,我每一次睜開眼睛,看見的都是你,以及希臘、愛情海、北平、這些我通通都記得,像曾經你送我的紅玫瑰,炙熱又可貴。”
她現在的呢喃是得不到回應的,可也隻有此刻,她才敢對他傾訴那些埋藏于心底的秘密。
“其實我一直都明白,你會在我的身邊,你需要的是什麼,我也知道,可是那又能怎樣呢,我常常認為我是個不幸的人,自己都沒有的東西如何去給予别人呢。”
幸福那樣的事情距離她太遙遠了。
“你怨恨我,是理所應當,我常常連自己都怨恨,可是那又如何呢?我們的錯誤也許就在于,你将這場遊戲看得太過于重要,而我,總會在結局後離開。”
當年,楊大太太希望她能夠籠絡住東印度旗下怡和洋行的總經理布朗先生,借機獲取英國政壇方面的動向。
可她初入上海交際圈,空有美貌,膽怯又害怕。
而那時的他作為柏林下放的援華顧問,在遭受婚姻與事業的接連失敗後,來到遠東地區,除了逃避現實的遭遇外,也有尋求精神慰藉的作用,他想在這個古老的國度用戰争來麻痹痛苦。
可是偏偏命運的玩笑就是這樣産生。
他們同時相遇在了那場歌舞繁華的十裡洋場,同時邂逅了那場不夠美滿卻銘記一生的舞會。
然後,一發不可收拾的走上了這樣一條道路。
眼淚從她的長睫下掉落,落到他的手心,化成濕潤的溫暖。
她在安靜的沉默中将目光下垂,枕在男人虛弱起伏的胸膛:“其實我真的很想告訴你,我願意和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不是以情人的身份,不是以J諜的立場,隻是以一個妻子的面貌,在但澤,在你第一次帶我去過的地方,那裡有蔚藍的大海,晴朗的天空,翺翔的海鷗,還有夏日會盛開的鈴蘭和歐蓍草,那才是我們應該擁有的生活呀。”
上帝,慈祥的天父,寬恕他們彼此的過錯吧,讓他醒來吧,哪怕讓她用餘生的自由與幸福去交換,她也願意。
阿門。
清晨的第一縷光照透過窗簾落在希普林的病床上,外頭的哨音、軍人的腳步聲,這些雜亂的在他的耳畔響起,他的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然後一股巨大的起伏力自胸腔湧動,他蓦然睜開眼,發出了猛烈的咳嗽聲。
一直咳了有十幾秒,臉紅心喘,門外的安德裡才推門闖了進來,難以置信道的長大了嘴巴:“你真的醒了!”
“發生什麼了!”他的大腦一片混亂,記憶像了斷片那樣零零散散。
“你忘了嗎,三日前,你在狼穴前15公裡的密林處受到了空襲,為了保護元首,你擋在了車前,被□□的爆炸傷到了右側胸腔。”
安德裡快速給他捋了一遍事情的經過,還不往調侃道:“好了,慶幸吧,沒跑到你的心髒左邊去,這已經是最令人高興的事情了。”
經過安德裡的描繪,他這才有了大緻的印象,重新躺回床上後,道:“你一直留在了這裡,沒有回去?”
“我自從上次受傷後,有一段時間的修養假期,所以我就留在了波蘭,不過聽說你在這裡受傷後,我還是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對了,我昨天才收到媽媽的信,她說她以你為榮。”
“什麼?”
“哦,忘記說了,祝賀你,諾伯特.馮.希普林中校,祝賀你,被提升為國防陸軍參謀總部上校,嘿,多光榮,我以後有個上校兄弟了。另外,你還獲得了一枚騎士級的十字勳章,據元首的秘書瓊格小姐透露,元首希望你能早日康複回到柏林,他會親自為你頒發這枚勇敢的勳章。”
安德裡繪聲繪色的說着這些,可是諾伯的心裡卻出奇的平靜,因為一切都在往事态預料的方向發展,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哦,還有一件事情,邱早上走的時候,她——”
“等等,你說誰來過?”
這是唯一一件可以讓他動容的事情,他趕忙打斷安德裡的廢話抓住重點。
“我說邱,邱昨天來過,她在這裡陪了你一晚上,但是我不能讓别人發現她,所以天一亮的時候,我就趕緊送她走了。”
這該死的笨蛋,為什麼現在才告訴他,有什麼事情能比她在他的心中更重要的嗎?
“她還好嗎?比如說了什麼?”他試圖從安德裡的談話間找到一些邱小姐對他情感的蛛絲馬迹。
然而安德裡粗略想了一下,實在記不清楚:“她,挺好的吧,沒說什麼。”
“好吧。”
諾伯的神色有些沮喪,不再過多追問,他瞟了一眼右手的掌心,仿佛在某個被遺忘的重要的時刻,在那隻手掌上也許留下過什麼。
“你去哪裡?”眼看安德裡就要出去。
“我回巴黎。”
“你回巴黎做什麼?”
“我去幫你帶孩子。”
“???”
“不用感謝我,這是我應該做的。”安德裡笑得偷懶又欠揍。
然而關上門沒多久他又突然探進頭來道,“對了,你回柏林的時候,别告訴爸爸媽媽我在休假,他們要是問起,你就說我死在了庫爾斯克的戰役上。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