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茅草屋?
什麼少年?
……本君什麼時候,在哪裡答應過誰嗎?
過卿塵心中狐疑。他身為仙君,是魔尊萬蒼的宿敵,深知眼前之人,對于戰鬥這件事情的态度極其認真。
萬蒼似乎總對他的到來,嚴陣以待。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過卿塵和萬蒼甫一動手,後者必定會聚精會神地鎖定眼前的過卿塵,次次做到全力以赴,隻求打得酣暢淋漓。
這是為了表示對敵人的尊重,更是對自身實力無比自信的表現。
萬蒼甚至會做得更絕。
因他的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常常皺起眉頭,于幾息之間,探查出企圖在場圍觀仙魔兩大頭打架的路人,随後發出一聲嗤笑。
這些都是與本尊、與過卿塵,毫不相幹之人,待在這看戲玩兒呢?
萬蒼感到十分不爽。
“咻。”
“咻、咻。”
他冷着臉,像拔蘿蔔似的,親手拎起這些仙門弟子,或踹或丢,直到将所有旁的人送出百裡開外,動作堅定,并且不厭其煩,活似十匹馬都拉不回來的倔驢。
這是在捍衛自己所處的戰場,抑或是在宣誓主權。
睜大你們無用的雙眼,好生瞧瞧,你們仙君隻有本尊能揍,知道嗎?
算了别看了。
——趕緊的,滾蛋吧!
不然等下殺爽了,毫無顧忌,都不知道這些小喽啰的屍體該堆在哪,過卿塵又得跟他急。
一般這種時候,過卿塵就會面無表情地立在旁邊,難得不會出手阻攔。他深知這會兒的萬蒼眼裡隻有自己,堪稱是一心一意地等着跟自己打架,以至于根本就不想分給其他人多餘的眼神。
如此一來,懶得殺人。
過卿塵心道“這樣也好”,其實變相保護了那些仙門弟子,自己沒必要管。
萬蒼很少給過卿塵使絆子,隻因他心知肚明:本尊,現任魔尊的實力乃是當世頂尖,事實正是如此,無可辯駁。
在仙門弟子眼中,最具有有含金量的,就是那張登仙閣天榜。
天榜第一自然是現任仙君過卿塵,緊随其後的,是上任仙君洛藏客,衍無宗宗主季秋明,副宗主蔔月語等人。
天榜從來沒有将魔族納入排名的先例,長此以往,導緻仙門弟子默認這張榜單是獨屬于他們的。
但那神秘的登仙閣閣主,掰着手指頭,細數過卿塵和萬蒼交手的次數和結局,瞠目結舌:
——平手,平手,還是平手……
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竟然每一次都是平手!
登仙閣主揪着額頂那兩撮黑白雙色的長發,提筆落字時,發出無聲的歎息。他這間登仙閣成立了百餘年,仙君和魔尊也是百代更疊,手裡着一張天榜,并未記載過任何一位魔族的名字。
原因無他,不過是實力不夠呗。
就連那作威作福的老魔尊,也是被過卿塵一劍吓尿褲子的貨色,距離登榜,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兒。
可如今偏偏半路殺出個新任的魔尊。
魔尊萬蒼,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還能跟現任仙君過卿塵,鬥得天昏地暗,難分高低。
登仙閣閣主擡手撫摸左胸,感受着那顆“砰砰”跳動的良心,長籲短歎,最終決定秉持着“公平”的理念,一咬牙,重重地落了筆。
“罷了罷了!”
不管魔尊是威名也好,惡名也罷……既然實力擺在那,他必須得将其大名添上去,格外破例一次又能如何?
這舉動自然引來了一片叫罵聲。
而當時萬蒼遠在千裡之外的魔域,偶爾藏匿魔氣,去到仙家地盤上,也是百無聊賴地亂逛,他甚至琢磨起“要不要帶着自家下屬去偷玄機塔”。
不曾關注過登仙閣的天榜。
就算萬蒼知道了,也隻會不屑地冷笑,痛批八個字:“花裡胡哨,華而不實。”
——瞧瞧,你們仙門中人!
所以,最看不下這張最新天榜排名的,自然是擁護過卿塵,将之奉若神明的仙門弟子們。但凡他們路過,定要駐足欣賞永遠高懸的“過卿塵”三字,而後對着“萬蒼”的名字,發出不屑的嗤笑聲。
恨不得趕緊把那名字劃去,或者将這不準确的榜單撕毀。
排的什麼東西啊,過街老鼠一般的魔尊,還能跟我們仙君并排。
——就憑他也配?
彼時,一連好幾個月,登仙閣門口鬥大的三字招牌,都被腐敗的菜葉和發臭的雞蛋,狠狠招呼了一輪又一輪。
負責清掃登仙閣的幾位人員,心道“跟着不靠譜的上司,簡直是倒了大黴”,但又垂涎那極其豐厚的報酬。
閣主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幹就幹呗,累點吧,還能怎麼着呢。
所以這些閣員總是會在夜深人靜之時,打着哈欠,偷偷鑽出來打掃。
登仙閣閣主沒想到仙門中人也使這樣下三濫的招數,登時被吓得縮在閣頂,日日夜夜對着那棵東岑樹念叨:“主神保佑啊,主神保佑……”
“本人隻是說了一句實話,做了一件不違心之事啊!!”
他手裡這張天榜,從古至今都是按照實力來排的,至于什麼魔族仙門,都可以稱得上“次要”之事。
登仙閣閣主問心無愧。
但主神早就已經隕落了,身化山川湖泊,草木精華,又或者是輕柔的春風,以及狂暴的寒風……
沒有人會聽到他的聲音,回應那份祈禱和期待。
登仙閣閣主不想再生事端,吩咐屬下“切記,要夾緊尾巴做人”,就連他自己在内,那幾個月都隻敢悄悄地出門。
直到後來。
再次公布的天榜卷軸從登仙閣閣頂,向下方猛然鋪開,絲綢質地的卷面長得離奇,頂上歪歪扭扭的“萬蒼”二字,和飄逸潇灑的“過卿塵”三字仍然并列。
反差感極其強烈。
但如此并排,就不像是死對頭了,反倒像一對并肩前行的摯友。
“萬蒼”二字的旁邊,沾染了大塊大塊的墨漬,黑色的粗體線條覆蓋在字體上方,顯然是寫了又劃,塗了又寫……
——足以看出,執筆之人是何等的糾結!
登仙閣閣主迫于無奈,最終還是親手做出了調整。
什麼“公平”啊,什麼“實力”啊……
登仙閣長久以來,都開設在仙門的地盤上,既然名字裡都帶個顯眼的“仙”字,他當然還是得先把自己的飯碗給保住。
如此,方為上上之策。
登仙閣閣主暫且沒有兩全之法,隻好哄騙自己,以求個心理安慰。于是這帶着橫線和墨汁的“萬蒼”二字,就成為了閣外一道另類的風景線。
這引得前來觀看排名的仙門弟子捧腹大笑,他們笑着笑着,抹去眼角的淚水,随後沒來由的感到一陣陣心悸。
以及莫名的悲哀之感。
無論如何,這位惡名昭彰的魔尊,還是憑借一己之力,擠進他們仙門專屬的天榜裡來了……
真是要命!!
仙門弟子隻敢看那天榜一兩眼,就馬不停蹄地趕回自己宗門去了。
還能怎麼着。
唯有趕緊回去加緊修煉,争取有朝一日,能将魔尊萬蒼給踩在腳底下!
魔尊萬蒼,一時間成了反向激勵仙門中人修煉的代名詞。
令人感到好笑又可悲。
過卿塵雖然不關注身外之物,但由于花長舟時常下山遊曆,并且關注登仙閣動向,于是也就從自家大徒弟的口中,得知了這件連萬蒼本人都不知情的趣事。
過卿塵不說了解萬蒼,但理解那人的自負。他更知道,即便萬蒼掌握了許多蠱毒和陣法,依舊不屑于對着自己玩弄。
——因為過卿塵本身也是如此。
他不願承認,自己每每對上萬蒼,都會下意識感到棋逢對手,莫名生出“如果這個人不是魔尊就好了”的感慨。
過卿塵眸光閃動,思緒陡然回轉,手中力道随之一松。他視線落在萬蒼鼻梁那顆如墨的小痣上,回想着剛剛那番帶有質問色彩的話語,身形微怔。
——如此說來,難道是自己曾經答應過眼前的魔尊什麼嗎。
不應該。
比起惺惺相惜的對手,過卿塵更了解自己的性格,一言九鼎,親力親為……他搜腸刮肚地回憶,但就是沒有想起半分與“少年”和“茅草屋”相關的記憶。
所以,這位魔尊到底在搞什麼幺蛾子?
萬蒼像是覺察不到那穿心的疼痛,雙眸深處閃動着瘋狂色彩,嘴角笑意擴大,對着過卿塵持續輸出:“這樣吧,就讓本尊來提示提示你。”
“仙君,你可曾無意間落到過遠離仙魔之争的凡間?”
“有沒有變回過原身?”
“又有沒有向誰讨過封?比如說,一位看起來就很窮很慘的少年……”
萬蒼口中的“少年”,正是當時被兩股勢力所追殺逃竄的自己。
他确實死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