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壽王也在,苦口婆心規勸皇帝莫要沖動,眼下滿座的将士都盯着皇帝,皇帝沖出去了還得了!
假使事後言官問他一個“偏袒外族,縱容服妖,處事不公,枉法成招”的大大的罪名,不就等于為争論不斷的質子回朝一事,平添更多輿論阻力了嗎?
弟弟佐揚雲的名字既出,佐雅澤一番權衡利弊,最終忍耐地坐回原位,直到曲終人散場,方才傳召羅黛。
他冷眼觀着她傲然步入房中,苦笑扶額。
那句話怎麼說的?
琉使門前是非多。
先是陳瑾,再是石珏,還恨不得跟佐揚弘當面起沖突……
“使君啊使君,不是朕批評你,你這兒怎麼老不和平呢?”佐雅澤開門見山道,“俗語說:‘人洗三澡,命比紙薄;人洗五澡,禍事易找’,洗澡不成便罷了嘛!
“你今既如此,他豈肯幹休?冤冤相報,沒完沒了!”
——這畢竟是他登極以來,主持的第一場皇家圍獵。
他幻想着,又可以奮赫斯之威,又可以享山野之樂,豈不是美事?結果每天都有人壞事。
襄太後聽說皇帝遇刺,連發三封傳書催促皇帝結束春蒐,及時返京,皇帝皆不理,死撐着“做事有始有終”的體面。
“回聖上,臣平生不好鬥,亦不畏鬥。”
羅黛抱拳交出答複,分明一身鐵骨铮铮的英雄氣概,眼眶卻不争氣地發紅,時不時揉眼。
她何嘗不理解,今晚早些時候,皇帝單獨款待她與灞原王,就是為了平衡他們的關系,彼此不必為友,更不必為敵,面子上勢必要過得去。
倘使真有人要對付灞原王,那也該由皇帝暗地裡出手吧?自己坐山觀虎鬥即可。
但她就是不服氣。
“朕甯鬥智,不能鬥力。”佐雅澤取笑她,“好鬥者必遇其敵,灞原王也算克你了。”
“聖上教訓的是,臣确實是‘罷馬不畏鞭箠,死豬不怕滾水’。”
“渾話!尋常人遇上這種情況,一準兒會抱着息事甯人的态度,一次次地忍讓,還要強站在高位,自我說服這不是懦弱,而是大智慧,忍住了,就赢了。
“你倒好,做做樣子都不肯,不僅遭不住半分委屈,張嘴告狀更是振振有詞。”
他兩眼亮晶晶的,又用着戲谑調侃的口吻,顯然自個兒也不信這一套。
她覺察出他無疑是支持她的,因而大膽地頂撞道:“因為聖上所列舉的種種深厚的涵養、高尚的品德、善良的操守,臣都不具備。
“臣謹守一條做人原則: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
皇帝想到陳瑾和石珏被打後的慘狀,那根本是“人若犯你,你把人揍進土裡”吧?
“行了,朕且替你壓一壓,不然……”佐雅澤嘟哝道,“朕也會敲打灞原王少搞小動作,你二人之間,千萬别再起紛争了。”
羅黛竊喜,嵩呼萬歲:“聖上照臨在上,如日方升,流膏沛澤*,臣心内十分感激上恩!”
“朕期待着在射柳場上,你對戰灞原王,堂堂正正地複仇。”
“雲厚者雨必猛,弓勁者箭必遠*。”她充滿信心,“聖上瞧好了!”
燈籠中燭火一躍一躍,牽動光影明暗交替,照着女子的面部輪廓起承轉合。
他習慣性去尋她的琉璃眸色,倏爾嚴肅起來:“等等,你過來。”
她不明所以,挪動小碎步趨前。
“再近點。”
她唯恐其中有詐,磨磨蹭蹭就是不動。
他索性主動走向她,一雙眼上下掃視,表情漸漸變了。
“聖上?”
羅黛被盯得不太自在,而佐雅澤絲毫沒有移開視線的意思,甚至手還擡了擡,仿佛要撫摸她的臉。
“你……有感覺麼?”他冒出來這麼一句。
他在說什麼東西?什麼感覺?對什麼有感覺?對他麼?
羅黛鉗口結舌,然而他整個人堵在她眼前,她避無可避,隻得回望他。
——似這等咫尺之遙的距離裡,她終于能真切地看清佐雅澤的面容。
尤其是他的眼睛,冷如寒星,色如寶珠。
她就知道,自己曾經見過這雙眼睛!
……
遐想間,皇帝已退開去,傳喚宦官入内,沉聲做了些吩咐。
末了,佐雅澤觑着她,恨鐵不成鋼地诘問:“你中毒了,自己知不知道?有沒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