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國駐京國信使羅黛,化名雷鈞,以女身入隆朝廟堂,引發廣泛争議,人送外号“服妖”。
她與禦史中丞蘇恨水辯論自己入仕的正當性,從早朝面對面一直鬥到邸報紙頁間,不改本色,不失官職,不勝而勝。
侍禦史陳瑾為了維護蘇中丞,欲憑借口舌折服她,反被她一拳撂倒,可見道理不敵拳頭硬,此為二勝。
每每交鋒,她大勝,言官敗,此為三勝,戰績可查。
灞原王府的小小司官石珏,面對這般強大的對手,實在殊無勝算,三兩下就被打得老臉青紫,鼻眼皆平,敗如軟腳蝦。
羅黛還要提溜着石珏的衣領子,耀武揚威地丢回灞原王那兒去,但石珏哪裡肯依?他可是懷揣使命而來!
梁州青族,慣用甕罐盛貯蛇虺、蜈蚣、蜒蚰、蝦蟆等百類毒蟲,聽其互啖互殺,經年啟封,必有一蟲盡食諸蟲獨存,此即為蠱。
蠱毒千品,種種不同,中毒者有的三年方死,有的一月或百日即死,總歸是至陰至寒之物。隻消設法激活蠱蟲,便能催發其體内的毒素。
石司官倉促間出此下策,正是為着趁亂混進琉人的營地,近身給女使者下一劑猛藥,助她早早毒發歸西。
匆匆一見,他觀察到她額熱、面紅、盜汗,愈加笃定蠱毒已深入她肌理,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眼見石珏打滾撒潑的哭鬧起來,旁人按壓不住,羅黛歎口氣,打算叫阿萊、恩津二人合力架住這厮。
石珏見狀,從地上抓了把塵土,直接揚在她臉前:“你毆打朝廷命官,就是告到禦前,小人也不怵!”
羅黛及時一個後撤步,躲開大部分的灰塵攻擊,不過迷了眼睛鼻子,唰地湧出淚來,又連連打噴嚏。
“啊嚏!啊嚏!”她紅着眼,有些着惱,“給我通通捆起來,押去讨個說法!”
琉人侍衛依命行事,做完後清點一番,算上石珏,共計八名鬧事者,全是灞原王府的下人。
阿萊請示道:“皇帝大擺慶功宴,壽王也在宴上,這會子閑着的,應該僅剩下灞原王了……”
他吞吞吐吐,不免把事态往壞了預估,“這事兒本是他在搗鬼,他可能承認麼?”
“哼!冤有頭債有主,認不認是他的事,找不找是我的事!我們難道怕他不成!”帝姬頭一仰,“走!”
她帶隊殺到佐揚弘的營房,意料之中地被門口守夜的士兵攔下——
“雷大人,對不住,郡王已經歇下了。就是外頭出了天塌的大事,也請您改日再來。”
她冷笑一聲,左手扣住石珏的後頸,右手拔劍出鞘,貼在他的咽喉處:“哪怕這樣,灞原王也不管?”
“哪怕這樣,吾等也不能驚擾郡王。”士兵們完全沒将琉使的威脅,以及石司官的性命放在眼裡,“望雷大人見諒。”
石珏一陣悚然,下意識吞咽了口水,滾動凸出的喉結擦在劍锷上,立時劃出極細的血痕。
瘋了!瘋了!這女人既不顧全大局,也不在乎聲譽,根本就是瘋子!
奈何他受制劍下,動彈不得,隻得斜眼觀測羅黛的面色,好聲好氣地哀求道:“雷大人,有事好商量,何必動怒呢?”
他緩慢擡起手臂,帶動指頭,蜻蜓點水一般輕落在劍脊上,“您瞧瞧您,雄豪氣猛如焰煙,疑似天授武神仙!手中電曳倚天劍,直斬長鲸海水開*!”
“本官打白懷陸路一路行來,暫時沒有機會見到大海。”她豎起劍刃抵向他的下颚,吓得他趕緊撒手,“要不本官先剁了你的頭,以血祭劍,再抽時間去做那跨海斬長鲸的豪傑事?”
石珏急了:“哎哎,使不得,使不得的!您大人有大量,沒的讓小人卑賤的血玷污了寶劍,是也不是?”
阿萊在旁,估摸着憑帝姬這暴脾氣,她還真有可能一劍刺下去,反正她擔得住後果。
下一瞬,就見她移開百煉劍,橫起一腳踹擊石珏的膝窩,使其跪地。
劍尖轉而對準隆人士兵,她高喊道:“灞原王!你出來!别躲在帳子裡不出聲,我知道你在裝睡!
“你有膽子鬧我營地,沒膽子與我對質?快出來!”
“快出來!”琉人跟着集體喊話。
回應他們的是一片沉默。
石珏雙手反剪在背後,猶豫是磕個頭繼續求饒好,還是趁其不備,膝行逃開一些好?
他偷眼望望夜色,猜測這會子差不多是三更天吧?灞原王……灞原王勢必不會出面了……
出面救人的,另有其人。
一個溫潤的聲音忽地插入這片喧嚣之中。
“雷大人,請息怒。”
——無人理會。
尊貴的琉國駐京國信使忙着帶隊催逼佐揚弘現身,氣貫長虹,俨如叫陣。
那個聲音尴尬地重複了一遍,被石珏聽去了。
他喜出望外,扯開嗓門狂吼,以便引起琉使的重視:“啊!小人石珏!拜見欽差!欽差到此貴幹?啊啊!啊啊啊!”
這一招果然奏效,羅黛受驚,一回頭:“喲,順意?你怎麼來了?”
“小人見過雷大人。”宦官謙卑地來到她跟前,先行禮,再宣旨,“奉聖上口谕,請雷大人移步行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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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一場鬥毆,早在晚宴時分,便已傳到皇帝耳中。
佐雅澤有心離席處理,生怕羅黛受了外傷,或受了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