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暮芸穿上謝辰澤從鞋櫃裡翻出的一次性拖鞋,跟他上二樓,暗自打量四周。
侘寂風的裝飾别具一格,火山岩微水泥地覆上純白色高加索羔羊絨毯,暖灰色牆壁在射燈暖光的映襯下,給人以靜心安神的感覺。家具多為北美橡木,搭配客廳中央奶白色的布藝沙發,與灰色形成撞色對比,整體視覺效果沉而不暗,表冷内暖。
客廳裡一塵不染,落地玻璃幕牆外雨水噼啪,給花園和池塘罩上灰朦的薄霧,月光灑下銀輝,與屋内的暖灰遙相輝映,顯出幾分水墨意境。
“我不常住這裡,茂叔每周來打掃兩次,現在就我們兩人。”見她左顧右盼,謝辰澤在島台煮水,“咖啡還是茶?”
“礦泉水,謝謝。”她心情很糟,喝咖啡或茶,估計今夜無眠。
“說吧,找我什麼事?”在車上看出她欲言又止,謝辰澤心中判斷準确,隻是沒料到魏馳如此急不可耐,絲毫不顧及謝家的名聲。
昨日謝家退回聘禮,這門婚事告吹是闆上釘釘的事實,沒有回旋的餘地。魏家在許暮芸身上大費周章地,是看準老爺子對這個孫女的偏愛,好攀上謝氏影業這根高枝,在電影圈裡扶搖直上。
影院排片向來是根據宣發、娛樂性、話題度、明星效應、電影類型、觀衆喜好等複雜因素,進行綜合考量。為星馳互娛開綠燈,增加排片,無異于打破行業規則,對其他影視公司不公,票房也會因排片不科學而蒙受損失,更會對謝氏影業的聲譽和行業影響力造成影響。
謝嘉羽聯合外人拆台的做法,對謝家來說,是背叛。忠誠團結是謝家祖訓的第一條,上至掌權者,下到用人,對家族的忠誠經過百年的沉澱,早已寫入家族基因。
“工作的事不順心?”兩人在餐桌前面對面坐下,謝辰澤往冰川杯裡倒入半杯斐濟水給她。
“工作上是有些不順,六叔,您能不能借我一筆錢,我有急用。”天色已晚,許暮芸決定放棄在車上醞釀的彎彎繞繞,雙手攏按冰川杯,開門見山。
過分緊張使許暮芸雙頰微紅,身體燥熱,雙目注視着對方,急于等待回複。
月光在半張清冷的側臉,耀出淡淡的銀輝,黑眸深沉讓人難以捉摸。
“要不要再來一點。” 銀色的栀子花琺琅袖扣閃過一道銀光,礦泉水在冰川杯裡浪花翻滾,泡沫慢慢破開,歸于沉寂。
許暮芸端起冰川杯,揚起脖頸,礦泉水應聲入腹。
“嗯?”謝辰澤微晃手中剩下的小半瓶斐濟水,向她詢問。
“我自己來,謝謝。”來此之前,許暮芸在車上做足心理建設,當四目相觑,又如鲠在喉,一個字也蹦不來出。
許暮芸就礦泉水瓶口,“咕噜咕噜”地一氣喝下,瓶中見底。
“再來一瓶?”低磁的聲線劃破短暫的寂靜。
“不用,謝謝六叔,我就是有點口渴。”許暮芸挺直身子,雙手擱桌,深吸一口氣。
“多少?”
違約金1930萬,這一年片酬400萬一分未花,家裡給的生活費和大學的獎學金加起來有100萬。
“1500萬。”許暮芸字正腔圓道。
“謝家二小姐,還差這點錢?”男人不鹹不淡地問,啜一口咖啡。
“您知道,我是領養的,和謝家沒有血緣,爺爺待我好,把我當親孫女看待,我心裡明白。昨天爺爺剛幫我退婚,現在跟他借錢,我開不了這個口,不想讓他老人家為難,他為這個家已經操持一輩子,現在年紀大了,是該享清福的時候,我不想讓借錢這事,被嘉羽和嘉藝說閑話,到時候鬧得家裡不省心。”許暮芸組織好語言,一口氣說完。
她不是真正的謝家人,不想花謝家的錢,這句心裡話憋在心裡沒說出口。
“所以你覺得不想欠謝家的人情,倒是可以欠我的人情,别忘了我也姓謝。”在能夠洞悉一切,直戳心底的黑眸的直視下,所有托詞都顯得蒼白無力。
“六叔您是謝家家主,不管您昨天幫我是出于什麼樣的立場,我都要向您說聲謝謝。退婚激怒魏馳,他使了一些手段,逼得我不得不解約。歸根結底,借錢的事是退婚後的延續,兩者有因果關系,您既然選擇站在我這邊,是不是能夠幫忙徹底将此事解決。”沒有由頭的借錢,不會有人答應,許暮芸隻好道出原委。
“我昨天是陳述事實,現在去跟魏馳求和,相信她還是會娶你,也不存在違約金。”謝辰澤點煙輕吸一口,青絲打着圈兒騰起。
“我不會和他結婚,他看中的不是我,是我背後的謝家。”許暮芸斬釘截鐵回道。
“那你要和誰結婚,那個的阿澤嗎?”謝辰澤話鋒陡轉。
“他和借錢這件事沒關系,請六叔尊重我的個人隐私。”之前上過當,許暮芸這回沒有中計,避免話題偏移。
“怎麼沒關系,世家政治聯姻,哪個不是為了家族利益,就算今天不是魏馳,明天也會出現張馳、李馳。所以你是吃定我,今後每次碰到這樣的問題,都來找我幫你兜底,是嗎?”謝辰澤說的沒錯,她終究要嫁人,溫澤這些年杳無音訊,可能已經結婚生子,也可能……
許暮芸不敢往下想。
除非溫澤親自站在她面前,告訴她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兒時的約定不過是小孩子的一場玩笑,作不得數。否則她決不可能背叛他。
“那要不這樣?您借我1500萬,我三年内還清,出兩倍利息。六叔是生意人,這筆生意您絕對不虧。”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和星馳互娛撇清關系,以後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
“給自己侄女放高利貸,你是在侮辱我,還是侮辱你自己。”謝辰澤調整坐姿,威而不怒。
“那免息,權當幫我個忙?”
“既然你要談生意,也不是不行,你有東西抵押嗎?”
“沒有。”許暮芸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回答地理直氣壯。
“你隻要一天不結婚,謝辰濤夫妻倆就會在大伯面前吹風,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就算今天我真的借你,就當送你1500萬好了。”謝辰澤吐出一口渾厚的煙霧,将星火擰滅,“不出一周,他們還會有别的動作,信不信?”
“我是謝家人,謝家人最懂謝家人。”
謝辰澤把話說得很明白,爺爺對她過分偏愛,無形之中給她帶來沉重的負擔,引起旁人的嫉妒。這些年許暮芸都忍下來,但婚姻這一關,不是隐忍能解決的。
“那六叔的意思呢?”許暮芸破罐子破摔,把皮球踢給對方。
“我的意思?我沒有意思,今天是你來找我的。”謝辰澤不接茬,皮球從哪來回哪裡去。
“再來一瓶!”
“什麼?”
“水。”
謝辰澤:“……”
許暮芸揚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喝盡整瓶斐濟水,第一次對他沒有用敬語:“那你究竟想怎麼樣嘛?隻要你肯借這筆錢,我甘願做牛做馬,你說往東我絕不往西,這輩子死心塌地跟着你。”
“死心塌地地跟着我?”謝辰澤拾眸,深邃的眸中似有火苗竄動。
“我的意思是,你讓我幹嘛,我就幹嘛,做你的小跟班。”她把剛才的話糾正一下,“我的專業能力不如你的助理,但我是謝家人,你對我有再造之恩,我的忠誠不是旁人能比的。心腹大将能力是其次,信任才是首位。”
沈卓回去淋了雨,連打三個噴嚏。
“你要做我助理?不當演員了?”
“演,等債還清了再演。”
“不是說死心塌地跟着我一輩子嗎?你的忠誠去哪裡了?”
許暮芸“……”
謝辰澤續了一杯咖啡,順手給她也倒了一杯。
“這樣,我有個建議,幫你還清債務,你能繼續當演員,死心塌地跟着我的心願,也可以達成,一舉三得,要不要聽聽。”
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心願,這話聽得怎麼有點别扭。
“謝六叔,不用,晚上喝咖啡睡不着。”事有轉機,許暮芸沒心思喝咖啡。
“反正一會我說完,今晚你肯定睡不着,不如喝一口,壓壓驚。”謝辰澤端起咖啡自顧自喝起來。
看不透他的心思,謝辰澤是她最後的希望,不管三七二十一,死馬當活馬醫。許暮芸端起墨綠色陶瓷杯,又是一口悶,淡紅的薄唇染上淡黃的泡沫。
“你喝東西一直都這麼急的嗎?”謝辰澤抽出紙巾遞上。
許暮芸抿唇擦嘴:“謝謝,今天情況有點特殊。”
酒壯人膽,許暮芸怕喝醉又像上次那樣出醜。猛喝水可以緩解緊張情緒,還能氣勢上為自己鼓勁,畢竟坐在她面前的是久經商場的六叔。輸人可以,氣勢上絕對不能輸。
“願聞六叔高見。”許暮芸雙肘撐桌托腮,像個乖巧上課的小學生。
“我們結婚。”
“什麼?我們?我是你侄女,你是我六叔。你要我跟你…”
許暮芸拍過很多狗血微短劇,對方的話超出她的思維認知範疇,感覺坐在她面前的不是謝辰澤,是謝苗苗。
侄女嫁給叔叔,心中莫名騰起禁忌的羞恥感,沒想到這樣的話,能從清冽矜貴的謝辰澤口中說出。
“有血緣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