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趕上了……舅舅,椒椒今日是來給您送行的!”她提起腰間的一隻小巧的酒壺,俏皮地沖着李澹眨了眨眼。
李澹翻身下馬,笑着揉了揉鄭來儀的頭頂:“乖丫頭!來給舅舅嘗嘗,帶的什麼好酒?”
他将酒壺口湊到鼻端,一股辛辣氣味沖天而來。
“哈哈哈,不愧是椒椒,給舅舅送椒漿來了!”
“舅舅此去北境,山高路遠,願您身體康健平安順遂,拒敵于千裡之外,為我大祈多立戰功!”
李澹仰頭飲下一口,開懷不已:“好!好!好椒椒!舅舅借你吉言!!哈哈哈哈!!”
鄭來儀看着一身戎裝的舅舅,又語氣認真道:“父親總說,眼下大祈尚未完全太平,正是武将建功立業之時,可見陛下對舅舅的看重。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胡人狡詐善戰,舅舅一定要多多保重!”
李澹一愣,這外甥女語氣稚嫩,說的話卻有幾分勸谏警醒的意思,他再身為長輩也難以玩笑視之,方也正色道:“舅舅曉得,椒椒莫要擔心。”
言盡于此,鄭來儀也不能再多說什麼。
雖然因為霁陽之圍,她心中對這個舅舅頗有埋怨,但當得知今日是槊方軍開拔的日子,想起上一世他死于邊關的結局,無論如何要親自來送一送李澹。
當下整衣肅拜,在舅舅面前端正行了一個晚輩的大禮,目光中有了幾分不舍。
“乖丫頭!在家多聽你娘的話,舅舅打勝仗回來第一個看你!”李澹拍了拍侄女的肩膀,轉身重又登上了坐騎。
鄭來儀視線落在李澹身後的将士陣列中,目光頓時在某處凝固。
那是緊跟在李澹身後一個正調轉馬頭的男子,全幅盔甲包裹住他鐵塔一般的身型。那人的視線正自上而下地掃過鄭來儀,面上帶着幾分譏诮的笑意,顯然方才也聽見了她與李澹的交談。
這人面上一道猙獰的傷疤,讓那笑容顯得些許恐怖。
鄭來儀手腳一霎間冰涼。
上一世火光沖天的國公府,叔山梧扼住自己的脖頸,身後嚴陣的将士之中,便有這人的身影,她想起了他的名字:田衡。
叔山梧動手之前,她還記得田衡看着自己目露兇光,卻被叔山梧攔住,要親自動手了結自己的性命。
田衡的身影融入隊伍,緊跟在主将身後,踏上了西行的道路。鄭來儀頭皮發麻,似全身血液被瞬間抽走,直到大軍消失在道路盡頭,惟餘黃沙莽莽,依舊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不知過去多久,有人走到鄭來儀身邊,好心提醒她:“姑娘,大軍已經開拔,一會要關城門了,還不回城麼?”
“回。”
鄭來儀回過神來,一邊解開拴馬石上的缰繩,奮力翻身上馬,很快消失在城門後。她策馬飛奔,馬蹄疾馳橫穿過萬祀大街,往崇業坊的方向去。
她一邊揚鞭,一邊恨自己糊塗怯懦。
前世叔山尋父子最終颠覆了整個大祈,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叔山氏尚未在玉京站穩腳跟,敵明我暗,燒尾宴這樣一個窺伺對方的機會,全因自己對叔山梧本能的畏懼排斥,險些錯過。
前世大祈末路之時,朝野内外文臣武将幾乎全數倒戈,叔山氏最後能坐大到如此地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若不是今日在槊方軍中看到了田衡的身影,她還沉浸在“叔山氏被困玉京,已經虎落平陽”的錯誤幻想中。
叔山尋紮根北境二十餘年,戎馬半生,刀霜劍雨裡穿梭過的人,怎會因朝廷一紙調令就此困住?槊方乃是叔山氏故土,那裡會有多少如同田衡一樣怏怏不服的槊方宿将?舅舅雖為宗室子弟,在槊方确是外系将領,對田衡這樣的本鎮将卒管理難度可想而知。
現在想來,前世舅舅意外死于槊方任上,難道其中沒有隐情?
鄭來儀持鞭的手微微發顫。上一世被叔山梧所蒙蔽,錯過了太多細節。
她在玉京的街道上一路飛奔,似在追趕那輪正在傾頹的紅日,風卷起裙角,有種身處噩夢中,無論如何奮力奔跑都趕不到目的地的絕望。終于看到“敕建平野郡王府”的朱漆大門時,夕陽完全沉入地底,天色已經大暗。
鄭來儀翻身下馬,如雷的心跳漸漸平息下來。
門口停着各式的寶馬香車,擠擠挨挨,看來裡面筵席尚未解散。
她在階前站定,努力平複着急促的呼吸。
王府門前的阍者看見她孤身一人站在門前,一身衣裙簡潔而不失貴族氣質,隻是面色蒼白,額頭還有晶瑩的汗珠。心中微微納罕,緩步迎了過來。
“姑娘,你——”
鄭來儀正欲回答,對面的人的視線越過了自己,神色陡然變了。
身後有腳步聲漸漸靠近,她心頭突然沒來由得一陣發慌。隻聽對面的阍者揚聲向着王府門内高喊。
“二公子!是二公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