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坐在護劼身邊的那個舞姬竟然也在這裡,正換了一半衣服,看見鄭來儀也十分意外,将大敞的衣襟胡亂遮住了胸口。
“小、小姐……婢子無禮,不知道這是貴人換裝的地方……”
“……沒事。”
鄭來儀踏進門,轉身将門阖上,而後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邊。
席上的無名火已經煙消雲散,可她此刻的心卻跳得厲害。方才推門時,她分明看見那舞姬将一把寒光閃閃的刀藏進了懷中。
她心中閃過無數念頭,第一反應是轉身要走,卻沒這麼做。外面是否有她的同夥暫且未知,若是在這舞姬面前表現出任何反常慌亂,或許自己在扭頭的瞬間就會命喪當場。
于是她面色平靜地進了屋,徑直走向房間另一頭的屏風背後,唯恐那舞姬看出自己其實已經渾身發抖。
那舞姬繼續換着衣服,聲音也不緊不慢地傳了過來:“婢子失禮,驚擾了貴人,實在是方才跳完舞出了些汗,擔心影響客人,所以出來換衣服,沒料想進錯了地方……”
鄭來儀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你我皆是客,沒有什麼分别,不必拘禮——你叫什麼名字?”
“……婢子叫絲雨。”
“絲雨……好名字,你是哪裡人?”
“婢子的家鄉,小姐應該沒有聽說過……是個叫蒲昌海的地方。”
鄭來儀心中一動。
蒲昌海曾經是漪蘭古國的屬地,漪蘭被鹘國滅國之後,蒲昌海也被劃入鹘國的領地。叔山梧那把造型奇特的匕首,似乎也是來自漪蘭。
回想起方才席上絲雨和叔山梧之間的互動,她眸色中寒意加深。
她腦中閃過千百種可能,陡然想起給李德音獻酒後便坐在他身邊侍奉的另一位舞姬,一時手腳冰涼。她們要做什麼?莫非今日是叔山梧有意布置下的鴻門宴?
“我換好了。你慢慢來,不着急。”
鄭來儀迅速做了決定,快步向外走——必須趕緊報信,讓外面的人知道。
她推開門,一條腿剛邁出門檻,一道高大的身影迎面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她推回房中,“啪”一聲門在身後重重阖上了。
“叔山梧!這裡是女賓内院,你要做什麼?!”
男人面色冷峻,通身帶着極強的壓迫感,語氣卻有幾分刻意的輕佻:“在下有話要和姑娘說。”
他一隻手緊緊握着鄭來儀的手臂,擡眼環顧一圈室内,似是剛發現絲雨也在這裡,沖着她冷冷道:“出去,不要打攪我和鄭小姐說話。”語氣中十足警告意味。
“不行,她不能出去。”
叔山梧眸光微眯。
鄭來儀擡眼與他沉着對視:“——女子名節事重,你我孤男寡女獨處室内,有違大防。她就留在這裡,現在請你出去。”
“否則,我要喊人了。”
叔山梧垂眼看着鄭來儀,眸色銳利了幾分。
一室嚴陣的靜寂中,那叫絲雨的舞姬突然幽幽地開口:“難怪公子不願接受絲雨,原來是早已心有所屬。”
叔山梧皺眉看向說話的人,語氣沉冷了不少:“中原與鹘國水土迥異,你待不慣的,還是早些回去吧。”
“既然三王子帶婢子來,婢子便沒有回去的道理。”絲雨的聲音依舊溫柔,卻莫名陰鸷。
叔山梧閉了閉眼,似在忍耐,而後脫口說了句什麼,用的是鹘族語言。絲雨冷笑了一聲,緩緩回應了一句。
叔山梧的面色立時難看。
“叔山梧,你以為還能再騙我一回麼?”
叔山梧箍着鄭來儀,聞言神色一怔。他垂眸看向面前的人,那眼神讓他一時覺得熟悉。
卻又無比陌生。
鄭來儀知道自己此刻身處劣勢,絕非這二人對手。但外面有世子的近衛,還有青州的守備軍,縱然叔山梧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縱使身死,也要捅破此間的陰謀,讓世人看看他叔山梧勾結外患,作亂中原的狼子野心。
想到叔山氏的真正面目暴露于人前,被處淩遲、誅九族,永無翻身之日,她便覺得血淋淋地痛快。血液一時全部湧向頭頂,鄭來儀一字一頓:“我知道她是奸細。”
叔山梧眸色頓深,朝着她逼近一步,不動聲色地變換腳下方位,将鄭來儀和絲雨隔開。
“姑娘似乎有誤會,這胡姬怎麼可能是奸細?的确是我有話要對你說,外人在此,不大方便。”
鄭來儀看着他俊朗惑人的眉眼,饒是此時此地,依舊姿态鎮靜風度翩翩,可惜她已經不可能再那麼輕易地為此而心折。
她抱起手臂,下颌微揚。
“你要說什麼?我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