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池慕失望的是,他打不開這本名為裴嘉之的書,最多從書頁的縫隙間,窺見一絲光亮。
衆目睽睽之下,裴嘉之用分外得體的語言、恰到好處的舉止加以僞裝,引得幾位嘉賓頻頻點頭。
他們根本就不懂裴嘉之。池慕從心底湧出一股挫敗。看上去毫無距離的、極好相處的裴嘉之其實是一座冰山,浮在冰面上的部分僅占百分之三十。
那些沉在冰面以下的部分,是看不見、摸不着的。
池慕脫離了正在進行中的談話,放任自己潛入海底,觸摸那座冰山。
他首先想到的是裴嘉之的家庭。在外人眼裡,裴嘉之占盡了天時地利,因為他是不可取代的獨生子,是裴家注定的繼承人,生來就萬衆矚目。從日後的發展來看,裴嘉之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得到了父母的密切關注,命好得惹人嫉妒。
這個傳聞在池慕第一次踏入裴家後,被徹底打破了。
走下樓梯迎接他的女主人穿着華貴、氣質高雅,眼裡卻少了幾分以往的神采。
他走過一條灑滿陽光的長廊,聽裴父介紹着和妻子的初次相識。多麼浪漫啊,一場酒會上的邂逅,郎才女貌,一見傾心。風度翩翩的企業家為愛人種下滿園的玫瑰,事業有成的女演員甘願退隐,待在家中侍弄花草。這是多麼的水到渠成。
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木質地闆上,池慕卻感到一陣陰森的寒意。
他的目光掃過走廊盡頭一扇上鎖的房門。與其他房間不同的是,這間格外狹小,而且照不進半點陽光,使人望而生畏。
後來池慕才知道,那是一間禁閉室。
“他有時會把我關在裡面。”裴嘉之平靜得像是在說别人的故事,“或者用鞭子抽我。”
“為什麼?”池慕驚訝得無以複加,“你做錯事情了嗎?”
在他的觀念裡,隻有犯了天大的錯,才會被關進禁閉室裡,遭受這樣的對待。
“可能吧,我忘了。”裴嘉之似是不願提起,“你要害怕,就離那裡遠一點。”
池慕忙不疊地答應了,此後他基本沒去過裴家,倒是裴嘉之逢年過節常提着禮品,去池家拜訪。
池母邊誇裴嘉之懂禮數,邊私下勸池慕抽空去裴家看看,禮尚往來。但池慕那種敏銳的直覺無時無刻不在發揮作用,雖然裴父很和藹,裴母很溫柔,可他還是逃避了,讓裴嘉之一個人回去。
難道裴嘉之的性格是受到了家庭的影響?池慕認真地回想着。他旁敲側擊問過裴嘉之許多次,總得不到正面的回複。
裴嘉之對此諱莫如深。
偌大的裴家,到底隐藏着什麼秘密?池慕急得坐立不安,差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你在亂動什麼?”裴嘉之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拍攝還沒結束。”
池慕如夢初醒,臉紅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蘇聽荷捂着嘴直樂,順便打趣了兩句。
“小池毛毛躁躁的,不成熟,有小裴管一管正好。離婚也是小池提的吧,太草率了,以後可不能這樣了。”
她憑着對兩人的初印象,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池慕剛想糾正,就被裴嘉之制止了。
“池慕是沖動了點。”他順着蘇聽荷的話往下說,“我哪裡管得了。”
“裴總謙虛了。”譚柏笑道:“不瞞你說,池老師的真性情,連粉絲都招架不住。”
一言不合和導演吵架、命令粉絲不許帶除了手寫信之外的禮物,池慕的直率表現在方方面面,不止是在演戲上。
“小池渾身散發着自由的氣息。”趙明遠評價道:“小裴則是過于穩重了,正好互補。”
互補嗎?池慕怔了怔,貌似很少有人這麼形容他和裴嘉之的關系,但他喜歡互補這個詞,聽上去像是将兩塊形狀不一的拼圖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變得更加完整。
“小裴的穩重是天生的嗎?”蘇聽荷不免好奇,“還是後天培養出來的?”
“都有。”裴嘉之斟酌了一下,“我父親比較重視這一塊的教育,他會鍛煉我的抗壓能力,以及對不同環境的适應性。”
他省略了具體說明,但池慕多多少少能猜到一點。他想起那天路過的禁閉室,還有裴嘉之提到父親時不易察覺的一縷生澀,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呢?
是後知後覺的遲鈍,還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漠視?
池慕說不清楚。他喝完了杯子裡苦澀的殘茶,意識到自己從未真正走近過裴嘉之。
第一期的錄制接近尾聲,嘉賓們互道晚安,各自回房歇息。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就要回到現實生活了。”池慕坐在床沿,看着裴嘉之收拾衣物。“我還沒想好怎麼和爸媽交代。”
他以錄節目為由,切斷了和父母好友的聯系,但該來的遲早會來,這些不過是緩兵之計。
“實話實說。”裴嘉之也給不出什麼好的建議,“幫我和叔叔阿姨捎句話,如果離婚了,财産分割方面會做到公平公正、不偏不倚,不讓你吃虧。”
他改口了,在一個尋常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