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楠翊軟糯溫和的聲音從小小的銀柱裡傳出，音量雖小，剛好是陸顔能聽到的範圍。

陸顔驚喜得瞪大了雙眼：“楠翊……”

蕭楠翊止不住笑；“你再給它轉一圈，一共可以轉五圈，我暫時錄了五句話，你聽聽。”

陸顔雙手捏起銀柱，小心轉動按鈕，生怕會弄壞它。

“陸顔，我好喜歡你。”

“顔顔，我好想你呀……”

“顔顔，我希望你快樂。”

“顔顔，我一直在你身邊。”

每句話蕭楠翊都用了不同的聲調和語氣，陸顔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錄了很多遍才成為了最終版。

蕭楠翊低下頭：“本來早就做好了，準備在你生日的時候給你……嗯……遲來的禮物，生日快樂，顔顔。”

陸顔早已是心花怒發，雙手緊緊攬住她擁入懷中，不斷用側臉摩挲她的發：“我很喜歡這個禮物，真的很喜歡，楠翊，謝謝你……”

陸顔聲音逐漸哽咽，蕭楠翊此刻隻能像個木頭人一樣站立，差點把手上的東西全扔掉。

“别……别哭啊顔顔……”蕭楠翊糾結滑稽的樣子陸顔轉頭破涕為笑，花了幾分鐘時間平息情緒，随後将蕭楠翊手上的玫瑰順走：“東西放地上，項鍊你給我戴吧。”

蕭楠翊乖乖照做，将項鍊輕輕繞至陸顔頸前，接扣在手中壓響，再撩起她的秀發，大功告成。

陸顔牽好蕭楠翊：“走吧，帶我去往下一片海。”

浪潮聲打破空曠的靜，傍晚海邊隻有寥寥幾人。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沙灘，玫瑰一直握在陸顔手裡，蕭楠翊早已脫掉運動鞋，踩在浪花上，雙手随意伸出，在水中自由前行，陸顔走在上沿，看着蕭楠翊肆意奔跑，壓不住笑意。

疏疏離離的青藍生出霧氣，不遠處林間的雜草冽香透進海風，吹動蕭楠翊寬松的襯衫，吹舞陸顔雅緻的藕色連裙。

蕭楠翊跑出一段距離後像是返航的飛機，重新回到陸顔身邊，與她空出來的右手十指緊扣。無聲對望。

頭頂的風挽起發，野草随之擺動，兩人坐在一處礁石旁，難得的放空。

蕭楠翊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陸顔則是安靜聆聽，偶爾回應幾句兩人又是一陣笑。

“你一定猜不到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我們好像從來都沒有聊過這個話題。”蕭楠翊不敢看陸顔的眼睛，盡管兩人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可她内心有一部分還是如當初那般青澀。

蕭楠翊覺得，是時候該讓藥引發揮作用了。

陸顔揉她的後頸，微微轉動眼珠：“初中嗎？”

蕭楠翊搖頭：“初中的時候是與你相識相知，那時候我挺叛逆的吧，又不合群又是轉校生，也隻有你才和我說說話，思思清然也是因為在你的帶動下了解我的，那個時候，我對你更多的是感謝。”

陸顔笑而不語，示意她繼續。

“直到上了高一，才漸漸發現我對你的感覺和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樣，我以為，我把你當成姐姐看待，媽媽和爸爸那時候也很忙，我的學習，我的生活，還有我的想法，我都不想讓她們了解，很别扭吧，我在大山裡生活了十幾年，能見到父母的面兩隻手都能數過來，突然有一天她們就把我從雜草屋送到鎏金房，我生出了強大的割裂感，父母于我而言很陌生，我并不了解她們，我想就是那個時候，在我心裡就已經埋下了定時炸彈，我讨厭離别，讨厭離别後重逢的陌生感，我要不斷地适應，融入，接納，或許還要改變我自己。”

蕭楠翊用極其輕松的語氣講出這些話。

“是你一直陪着我，關心我的學習，擔心我的身體，會不厭其煩地提醒我，多穿衣服，好好吃飯。你用自己的時間幫助我提升成績，會在我窘迫的時候安慰我，你了解我所有的想法，無條件遷就我的性格和脾氣，你會支持我做自己想做的事。那年高一的初夏，我突然發現，我已經習慣你如此對我，也已經習慣你在我身邊的日子，那些習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喜歡，你那年對我說，你心裡有片無人之境，我當時有想過你會不會同樣喜歡我，可我心裡的炸彈在不停地響，我隻能逃避，告訴自己你或許會在某一天離開，那個時候我又該如何？重新回到起點嗎？我沒那個勇氣。”

蕭楠翊有顆淚緩緩落在下含，陸顔擡手為她拂去。

“後來高二那年發生的那件事，我還是鼓起勇氣無視了那顆炸彈，我開始回憶，複盤，在你我之間的對話，動作，和你對視時的心跳與化學反應之間得出了一個結論，我在你對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了你，寫的那首歌，是對你的回應，是我心裡的糾結，是我對你的愛意，當你告訴我，你也會留在霧城的時候，那顆炸彈的聲音就滅了。”

“那年你離開，我有想過跑到葉城找你，想當面質問你，為什麼要抛棄約定，那些天在我昏睡中的時候，腦袋也在思考，如果當年我沒有失憶，我還會不會有勇氣去找你，那我們現在又是怎樣一個局面？”

“BOOM！”蕭楠翊學着炸彈爆炸的聲音，嘴裡輕輕嘣出。

“後來你回到霧城，我心裡的那顆炸彈無聲無息地爆開，碎成了渣，我有過憤怒，更多的是自卑，我與你回到原點，我又要重新了解你一遍，不斷試探，不斷接納，可我那時候根本做不到，我以為你變了，你也确實變了，變得更成熟，更風姿綽約。”

說到這裡，兩人又默契地笑。

陸顔望着她，眼眶濕潤，蕭楠翊很少會說這麼多話。

“我不停地看着兩個自己在心裡打架，我為沒有參與你那些年的過去而自責，卻同時也傷害了你，我以為，是我無法接受世間萬物的改變，事實上，是我沒有辦法接受我自己。”

蕭楠翊拾起一支玫瑰，從褲兜裡掏出火柴。

她站起身，走到離浪潮隻有幾步之遙的距離。

“可我現在想對你說，陸顔，無論這個世界如何變遷，無論你是否會改變，我都會正視我自己的一切，我會接納，我會融入，我會有勇氣去讓自己面對。”

在那片渺霧朦胧的海邊，劃下火柴，她将玫瑰點燃。

薄霧溢出藍色，沙灘上橙黃火光跳動。

陸顔的心跳随着蕭楠翊點燃玫瑰的刹那在身體裡驚絕。

火柴與砂紙的嚓響像是把愛壓進槍管，上膛瞄準，那支燃燒的玫瑰，對着她擊了一槍。

胸口填不滿的輕盈，對面的人像個強盜順走她的心髒。

“不要害怕那個東西，陸顔，就讓它看看，我們可以活得如此熱烈，讓它看看，我們是如何相愛的。”

蕭楠翊看着她，身着水藍色襯衫的焚花者此刻被火焰映得娉婷流霜。

陸顔這才明白，蕭楠翊在拯救自己，不，是蕭楠翊告訴她，要自己拯救自己。

生命與痛會相提并論，正是因為它們同時存在，為何而痛，且需要想盡辦法挖出，然後正視它，理解它，坦然接納它，讓它極度透明，是蕭楠翊教自己引導将這透明摔碎，最後不複存在，歲月的裂痕因此修複，塵封的自我印記逐漸清晰。

蕭楠翊嘴角勾起傲然的笑：“我們又重新相愛了一次。”

她終于不再逃避那雙眼睛。

這夜她們在沙灘上共論死亡與生命，坦白愛與性，打開塵封的過往，兩顆心一直在對話，夢的盡頭是一片玫瑰花海，愛慕在肆意流淌。

陸顔将枕在蕭楠翊的腿上的腦袋輕緩挪動，害怕這個姿勢太久會讓她的雙腿泛麻：“今夜好想就在這裡睡下，真是難忘的一晚……”

“夏天我們再來，到時候我給你紮個帳篷，快要刮大風了，我們回去吧。”蕭楠翊撫着她的臉。

“嗯……好像突然就聞到了夏天的味道。”陸顔微阖着眼，快要睡去。

“這個夏天會永遠屬于我們。”蕭楠翊橫抱起陸顔，朝着來時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