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楠翊拂着鼻子：“爸，你這笑我越看越覺得像希斯萊傑，你還是保持原來的樣子吧……”

蕭越輕輕皺眉，有些不明所以：“希斯萊傑……是什麼……”

梅倩蓉捂住嘴偷笑起來：“希斯萊傑都不知道，就是國外演小醜的那個明星，還說自己了解女兒的喜好……”

蕭越眨了眨眼，随後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他尴尬地清了下嗓子，假裝瞪了蕭楠翊一眼，背着手就往長廊走去，蕭楠翊憋不住，和梅倩蓉一起笑起來，陸顔也輕捂住嘴，朝蕭楠翊投去目光，讓她正經點兒。

随即蕭楠翊乖乖地在另一邊勾住梅倩蓉的手，三人朝着大廳走去，霍可則是提着禮物跟在幾人身後。

梅倩蓉特意安排這次用餐的地方是在小庭院，她知道對于兩人來說，這個地方是特别的。

山鳥掠過庭院外的林間，翅膀撲閃，帶出這片山城特有的清秀芳香，三月桃花正盛，綻放在起伏的山巒之間，似有似無的香氣覆在周圍，陽光蒸曬出春生的氣味，斜映的幾縷光輝照在院内，溫和燦爛。

幾人一邊賞着景一邊走進庭院，梅倩蓉拍拍陸顔的手背，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蕭楠翊與蕭越在另一側，檀木方桌上的精緻菜肴擺盤都要比往日更加細緻。

梅倩蓉在兩人高中時期就已經了解到陸顔的飲食習慣，因此桌上絕大多數都是清淡的菜式。

蕭越清了清嗓，端起茶杯：“讓我們以茶代酒，歡迎陸顔回家。”

蕭楠翊揚起眉峰，側頭看着蕭越，梅倩蓉這時也舉起茶杯，對陸顔說道：“陸顔，歡迎回家。”

陸顔的臉瞬間泛起一絲紅，她趕緊調整好狀态，雙手握住茶杯站起了身，梅倩蓉拉住她的手：“坐下，又不是外人，這是我們一家人在吃飯。”

一家人……

陸顔已經有好多年都沒有聽到過這三個字。

陸雪琴用七個月産下病沉沉的陸顔，泡在藥罐裡喝下的苦藥透支未來的酸澀，陸顔已記不起那一碗碗的藥是怎麼灌入口中。

她時常在想，難道她生下來的使命，就是将這些苦湯倒進肚子，像是被人養殖的鲟魚，待到成熟的時候放至砧闆上開膛破肚，取下的魚子醬供為人們享用，那她呢，在死之前會有誰将她的腹部利落撕扯，讓那些發黴的苦液被惡毒的狂魇吸附，将她生吞活剝。

病弱，蒼白，單薄，瘦小，這些詞用在陸顔身上毫無違和，從小到大她都與這些字眼挂鈎。

陸雪琴總說，隻要一家人在一起，陸顔就是寶貝，十年後，許傑入獄，她沒了父愛，又一個十年，陸雪琴離世，母愛永遠離她而去。

陸顔找不到家的存在，何為家的意義。

孱弱的她第一次體會照顧一個人的成就感，是在蕭楠翊身上得到，第一次想要與人組建一個家庭的理想，也因蕭楠翊生出希望。

她不理解陸雪琴愛着許傑的心，為何憑借他人三言兩語就輕易丢棄，也丢棄了陸顔對感情的期許。

是突然闖入自己潮濕内裡的蕭楠翊，那時而笨拙時而細膩的赤子之心又重新燃起她的心火，燒起來的是無上生命，永無耗盡。

蕭楠翊不同于所有人，千紙鶴陸顔疊得漂亮，同學們隻會說好看，蕭楠翊會歪頭朝她望去，告訴她為什麼不疊兩隻，一隻不會很孤單？

從那以後陸顔總是會疊兩隻千紙鶴，好像一隻是自己，一隻是她。

初潮是大多數女孩需要經過的橋，笑着跑，哭着走，陸顔屬于後者，活在荒誕聖杯裡的擁戴者不願跳出封印，朝女孩們叩拜，張開雙手仰天長歎，這是每個女孩生來的烙印，代表繁衍的神聖……

神聖嗎？蕭楠翊說，它是枷鎖，女性從來不被界定，陸顔，這是代表你在成長，你并不會成為那所謂神聖中的悲哀者。

自由，在這一刻有了具象化，在蕭楠翊身上展現得淋漓盡緻。

她開始注意自己身旁這個女孩，也許，是她早就已經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大概是從蕭楠翊在黑闆上寫下名字的一刻，又或者是，蕭楠翊在離校門較遠的拐角處，從昂貴的轎車裡走出，自己徒步走進學校的一刻。那時，她隻是不帶任何感情看着這個怪異之人走在自己前面，腳上舊得不能再舊的運動鞋，與一身名牌運動套裝完全不搭，直到蕭楠翊進入教室，被安排與自己成為同桌，她莫名想了解這個人。

她也不會想到，這個怪異之人竟會在悠悠歲月裡悄無聲息占滿她生命的潮池，讓她重新找到家人的定義。

一時之間感到受寵若驚，握住茶杯的手微微顫抖，陸顔被梅倩蓉按回座位，杯子仍然舉在手上。

梅倩蓉看着目瞪口呆的蕭楠翊朝她示意：“楠兒。”

“啊？哦哦哦，歡迎陸顔回家！”蕭楠翊趕緊端起杯子，與望着自己的三人碰了個杯。

這是……兩個人商量好了的吧？排練了多久啊？

蕭楠翊咕咚咕咚喝下茶水，眼神徘徊在梅倩蓉與蕭越之間。

梅倩蓉給陸顔盛了碗人參雞湯：“你身體恢複得怎麼樣，聽楠翊說，你做手術都是一個人去的，那誰在照顧你？”

陸顔雙手接過湯，嘴角含着笑意：“我那幾天請了護工……”

梅倩蓉歎了口氣：“你說你這孩子，生病這麼大的事，怎麼要自己一個人扛着嘛，真是，怪讓人心疼……”梅倩蓉眼眶有些泛紅，握住陸顔的手。

蕭楠翊咽下嘴裡的飯：“媽，吃飯呢，你不是說吃飯的時候少說話嘛……”

“你吃你的就是，我跟陸顔說會兒話。”梅倩蓉不溫不火朝她瞪了一眼。

蕭越這時候面無表情直接夾了個白切雞的雞腿到蕭楠翊的碗裡，蕭楠翊又是眉頭一揚，老爺子什麼時候主動給自己夾過雞腿了？

蕭越咽下嘴裡的食物，轉頭對着蕭楠翊小聲說道：“吃飯。”

“哦……”蕭楠翊端起碗就開始往嘴裡送。

陸顔看對面的父女倆，心倒是放松下來，還算融洽，沒有因為這事産生隔閡，這是最好不過的了。

梅倩蓉也夾了個雞腿放進陸顔的餐盤：“顔顔呐，以後有什麼事，跟楠翊商商量量的，我知道你從來都很照顧她，楠翊能有今天的成就，少不了你在她身邊的幫助，有你在，我很放心。”

陸顔輕聲應和：“好的蓉姨，我會照顧好她的。”

梅倩蓉笑着搖搖頭：“不是你照顧她，是你們倆，要相互照顧，我也相信楠翊，通過這次的事情，會有所改變的。”

陸顔望着梅倩蓉，鄭重地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