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之而來的,面臨的是一個更嚴峻,更殘酷的問題,如果陸顔離開了蕭楠翊,或者說,蕭楠翊在某一時刻離開了陸顔,那又會是怎樣一個局面?
這包含了,異地戀愛,分手,甚至死亡。
蕭楠翊在戴文提出這個觀點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對于陸顔來說,是很重要的。
可她所建立的情緒輸出中轉站不是永動機,她無法保證在今後的每一天都能讓陸顔的情緒穩定,她們相愛是事實,但終歸要轉至現實,而現實就是,陸顔并沒有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痊愈。
她還需要陪着陸顔邁出最後一步——直面過往,與自己和解。
或許是藥物的原因,陸顔的臉上此時并無任何表情,蕭楠翊精神一直處于高度緊繃狀态,見父女倆沉默,她率先上前走去接過許傑的行李:“許叔叔,好久不見。”
許傑正準備朝蕭楠翊彎腰緻謝,被她一把扶起:“别别别,許叔叔,您太折煞我了……”
許傑面容膽怯:“楠翊小姐,謝謝你這些年對我的照顧……”
蕭楠翊大方地将行李背在身後,笑道:“許叔叔客氣了。”
随後她看向陸顔,隻見陸顔依舊站在車邊,緊閉着唇。
蕭楠翊對許傑笑了笑,快速走到陸顔身邊,輕輕扯了扯她的外衫:“顔顔……”
陸顔似才反應過來蕭楠翊在同自己說話,眼眸微動,她看着蕭楠翊的笑容,将目光緩緩挪到許傑的臉上,她已經快認不出這是自己的父親。
頭發花白,身形消瘦,依舊文質彬彬的模樣,可飽經風霜的眼睛再也不複當年的神采奕奕,相反是怯弱的,毫無底氣。
最後是許傑先邁開步子,慢慢走到她面前,雙手交叉緊握,透出緊張。
“許顔,你……你長大了……”許傑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隻能生硬地打開話題。陸顔臉上不悲不喜,看不出個所以然,更讓他不敢開口。
蕭楠翊見父女倆氣氛僵硬,她笑嘻嘻地插嘴說:“許叔叔,顔顔專門定了一家餐廳,為您接風洗塵,要不我們先上車吧。”
許傑點了點頭:“好……”
正準備再次對陸顔說話時,陸顔卻側身聲離去,走到副駕駛開門上車。
蕭楠翊小聲對許傑說道:“許叔叔,顔顔興許是還沒有習慣,您别多心。”
許傑尴尬地笑:“真是麻煩你,楠翊小姐。”
蕭楠翊為許傑開了車門:“許叔叔客氣了。”
車内正播放FM93.8霧城都市廣播,蕭楠翊總會自顧自接上幾句話,陸顔時不時慵懶回應配合她,随後又盯着窗外發呆,許傑在後排看着陸顔,外面的一切都讓他陌生,可陸顔的陌生感卻讓他心中更為酸澀,低頭用衣袖揩幹眼淚,生出些許無助。
直到車子駛到目的地,陸顔深深籲了口氣,解開安全帶下車為許傑打開車門,許傑怯怯地下了車,朝陸顔笑。
蕭楠翊放下心來,看來陸顔有在自我調節,這是個很好的開始。
陸顔勾起一絲别扭笑容對許傑說道:“進去吧。”
蕭楠翊跟在陸顔身邊,沖她眨眨眼,意思是:你好棒。
陸顔隻是淡淡朝她看了一眼,将目光挪到地上。
餐廳位于陵江路,老闆是霧城實打實的土著,蕭楠翊絞盡腦汁才選定這個地方,太過高級的場所擔心許傑不适應,但平常的菜館又會顯得不重視。
這家餐廳既集結了霧城古老的曆史特色,又融合了現代元素,走進門口就是個石磨,寓意進門就獲得豐收,還有一處供客人喝蓋碗茶的休閑區域,一排排臉譜橫挂在牆上,整個店内充滿質樸,瞬間回到了許傑年輕的時代。
三人落了座,蕭楠翊把菜單交給許傑:“許叔叔,您請。”
許傑擺手:“我不挑,你們點就好。”
“我記得你喜歡吃來鳳魚。”陸顔輕聲開口,垂眼翻動菜單。
許傑雙手捧着茶杯,坐姿端正,帶着拘束,沒等他開口,陸顔直接報了幾個菜名,順帶還點了蕭楠翊喜歡吃的菜,随後把菜單遞給了服務生。
許傑喝光了杯裡的茶水,對陸顔問道:“許顔,你……你媽媽呢……”
蕭楠翊内心頓時一陣猛跳,用手撓了撓額頭,透過指縫觀察陸顔的表情。
“我已經不姓許了,我現在叫陸顔。”話音落下,陸顔眉頭皺褶深了幾分。
許傑像是想起什麼來:“哦……對,那年你媽媽去監獄裡看我,是跟我說她給你改姓了……”許傑又想喝水,發現杯裡空蕩蕩。
蕭楠翊趕緊起身為他續上茶水,準備轉移話題:“許叔叔,這家餐廳的川菜做得很好,待會兒你可得多吃幾碗飯啊。”
許傑向蕭楠翊道着謝,轉頭對陸顔說道:“許……陸……顔顔,楠翊小姐人很好的,她每年都會去看我,還給我買新衣服,我很欣慰,你能有這麼一個好朋友。”
蕭楠翊抿着唇,擡眼看向陸顔。
“我也很高興,有她一直陪着我。”陸顔面色稍微緩和了些,說完後對上蕭楠翊的眼睛。
“你媽媽她……身體怎麼樣?”許傑問得小心翼翼。
蕭楠翊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心裡直歎為什麼還不上菜,雙手緊緊扣住膝蓋,“那個……許叔叔,您……”
“她已經去世了。”陸顔面無表情說出這句話,她看不得蕭楠翊夾在中間為難。
許傑恍惚一陣,微微低垂的怯懦眼神逐漸睜大,目光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呆滞地望着陸顔,張開的嘴巴似乎想要發出聲音,又被陸顔接下來的話硬生生擠壓在肺腔裡。
“是自殺。”陸顔說完後輕抿了口茶,緩緩擱下茶杯,指尖死死扣在杯沿上,白得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