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越應該感到安心的,但這是用女兒的一條腿換來的安心,他是該感激嗎,他甯可是自己折了這條腿,也不願蕭楠翊是因為這個原因而當不了警察。
他站在蕭長林的靈位前,紅着雙眼用手指着他的牌位:“父親,你的拐杖,終是要楠翊替你接下了!你高興了嗎?啊!”
蕭越憤怒地質問,将這些年的痛苦盡數發洩,到最後竟狠狠扇了自己三個巴掌,嘴角留下的血一串一串滴落在蒲團上,裴勝瞪大雙眼,趕緊上前攔住蕭越想要繼續的念頭。
“董事長!你冷靜一點,醫生不是說這是概率性的問題嗎,小姐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裴勝揮着手,讓自己的幾個心腹一同扶着蕭越坐到主位上。
“是我害了楠翊,是我害了她……”蕭越用手捏住額頭,太陽穴突突泵動,鼻尖上還挂着一滴淚痕。
裴勝趕緊倒了杯茶遞給蕭越:“董事長,小姐她很乖的,她每天一醒來就會要蘭嫂給她做吃的,很配合醫生的治療,不像小時候那樣什麼都不管不顧,她……”
蕭越苦笑一聲:“你覺得這像是楠翊的性格嗎……”
裴勝這時候愣住,内心竄起一股不安。
蕭越揩掉臉上的淚水,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重重歎了口氣:“她這是要,要……”他還是沒能忍住在裴勝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
“她這是要離開我和她媽媽的前兆啊……阿勝,我就這麼一個女兒……”蕭越聲音喑啞,他上次在裴勝面前這麼哭的時候,還是蕭楠翊生下來的那天,喜極而泣地抱着一團大的蕭楠翊,哭着問裴勝這孩子像不像自己。
裴勝緊皺眉頭擦去眼角的淚,對蕭越保證道:“董事長您放心,我會多派些人在莊園的各個進出口守着,我不會讓小姐離開宅内的!”
蕭越搖搖頭:“你越是這樣,她就越想要走,一切照常吧。”他漸漸冷靜下來,喝光了杯中涼透的茶,已經苦得呷澀了口。
卧室内盡是一股藥材味,每天都會有醫生來為蕭楠翊看病換藥,不管是西醫還是中醫,連霧城最權威最難請的一位老中醫,白胡子都拖到胸口的程度,都被蕭越給請了來替蕭楠翊看病。
蕭楠翊乖巧地按照老中醫的動作晃動着腿,這些日子雖是有好好進補,但她隻要一下床右腿就會沒勁,從膝蓋骨到腳踝的位置,又酸又麻,像是神經萎縮了一樣根本使不上力。
她一次又一次倒在地上,不讓任何人幫忙将她扶起,她隻是笑着說沒事,沒關系,我自己能站。笑着笑着嘴角就嘗到了鹹澀。她強撐着上半身和左腿的力量,一跳一跳地在屋内轉圈,試着用右腳沾地,每天如此這樣循環重複。
老中醫拿出畢生所學,在她腿上紮了十幾二十根銀針,長的短的,粗的細的,連腳闆心都用針紮了幾個洞,流出來的全是烏黑色的血,一點也不正常。
看得梅倩蓉眼淚婆娑,心痛到不行。
老中醫太過認真,連胡子上的尖末都挂着汗水。
“這淤血得一天放一次,直到流出正常的紅色鮮血,那才算是清了她的淤濁,孩子心事太多,我再給她開幾副清心的藥,你們得監督她每天喝下去,不然這血永遠也清不了。”老中醫慢慢說着,用虎口刮着胡子上的汗,随後又一根一根将她腿上的針給拔掉。
蘭嫂點着頭,一一記下老先生說的話,蕭楠翊痛得滿臉是汗,暈暈乎乎躺在床上不停地喘息,這些日子因為槍傷的緣故,還經常低燒不斷,梅倩蓉拿着濕毛巾擦去她臉上的冷汗,撫摸着她的腦袋:“楠翊,堅強一點,很快就會好起來……”
“我沒事,媽媽。”蕭楠翊蒼白的嘴唇扯出一絲笑,比哭還難看。
她麻木着,隔絕一切關于陸顔的所有消息和思想,睡覺開始不敢關燈,她從前無法體會陸顔的害怕,如今卻懂了。她退卻,除了醫生和蕭宅裡的人,就連席佳也進不去她的房間,是蕭楠翊下的死命令。她逃避,她不想承認陸顔死在了她的面前,她怕聽到陸顔兩個字,害怕聽到陸顔已經死了的消息。她掙紮,或許還留有期望,鐘慕把陸顔帶走了,她第一次希望鐘慕能夠用扭曲的愛來救活陸顔。
手機親自交給梅倩蓉讓她鎖起來,房間裡的收音機也讓蘭嫂搬走,她對自己的自控力并無信心,才會什麼都不要,都不想得知,她把自己活生生釘入這個房間裡,緘默,無聲,鈍化着疼痛。
在書本上看到“陸”和“顔”兩個字都會心痛到快要死掉的人,又怎麼會真的做到不去想呢。
六月望州府的夜晚,不止有山鳥的啼喊,茫茫月色中還有被揉碎的嗚咽吻住的泣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