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尤阿姨，我不知道這件……”

“你當然不知道，那時候你還在山裡。”尤恩輕笑一聲，随後又說道：“你出生的那一晚，我還抱過你，可重了，看着蓉姐生你這麼辛苦，我那時候就下定決心打算永遠不生孩子。”

蕭楠翊繼續穿着濕衣，氯丁橡膠材質的衣服就是為了避免在水裡失溫和起到防水的作用。

她一邊按照尤恩的指示在船艙内進行熱身運動，一邊聽着尤恩說起以前的那些事。

尤恩這晚的煙一直沒停下，但襲過的海風很快就将味道掠走，隻留下淡淡的巧克力香。

她自顧自說了很多以往與裴勝一同練武的青春故事，兩人惺惺相惜，自幼形影不離，總是相約在木樁場習武，走木樁一直是裴家的絕活，那時候裴勝卻瞞着他父親将這個絕活傳授給了尤恩，練武場的地面讓兩人踏得光滑如鏡，裴勝早已把尤恩當作自己的妻子，兩個人或許能夠将這份愛延續下去。

若不是因為蕭騰的話。

裴勝的父親為蕭越做事，然而尤恩的父親，則是屬于蕭騰的黨派。像是狗血的電影情節，兩家互相厮殺，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尤恩的父親死在了裴勝的刀下，正是蕭騰蹬貨被抓的那一晚。

“那你恨他嗎……”蕭楠翊蹲在一旁壓腿，她聽得認真，一直重複地壓着左腿，渾然不知酸麻。

尤恩一把提起蕭楠翊，讓她站起來，蕭楠翊這才發現左腿酸痛得厲害，有些發麻。

“等你平安歸來，我就告訴你。”尤阿姨笑得很真誠，讓蕭楠翊瞧得鼻間泛酸，尤恩這是在告訴她，要活着回來。

這時她們已經來到了距離南碼頭隻有兩公裡處的海灣，儀表盤上顯示的時間是20：50。

對于蕭楠翊來講，等待的過程是最為辛苦的，也是最煎熬的，但當她在夜幕中隐隐約約看到了暹彌島的輪廓，她的心髒在此刻好像就與深沉的大海溫度相聯結，眼神再也不似往常那般溫潤。

這時緊張的人卻換成了尤恩，她開始後悔答應這個孩子的請求，她很久沒有像這天說過如此多的話，像是把這些年錯開的軌迹重新嫁接好順暢地行駛前進，她看到這個孩子就不會感到孤獨，這是在異國他鄉沒人能複刻的親切感，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類似于家人的溫暖。

尤恩側過頭，目光移到蕭楠翊的側臉，竟從她雙眸間探到了視死如歸的堅定，冷冽又毫無生氣，這不像是剛剛笑着與她說話的姑娘，她現在更像是一個孤寂而絕凜的戰神，以鮮血和死亡作為救贖而生的送葬者，與這深邃得像是無間地獄一般的黑海融為一體。

夜晚的海，是布滿幽深的黑婺。

她給蕭楠翊準備了一個頭燈，隻是開與不開，在寂暗的水裡都像是活在無邊無際的混沌，黑暗會使人放大聽覺，鼓鼓而震的心跳如雷鳴，黑暗也會将人吞噬，鮮豔的瞳仁會随着暗流卷入消亡。

尤恩感覺自己的聲音明顯有些顫抖，她看似冷靜地站在蕭楠翊身後替她固定好氣瓶，檢查着一切。

“每隔五分鐘探照燈就會停留在這個方向十秒，沒上岸之前，千萬不要探出水面，探照燈照不到岸上。”

“好。”蕭楠翊回答道，調整着呼吸，待會兒下水後就是這個頻率，她得提前适應。

“一公裡，半小時可以嗎？”尤恩又開始擔心氣瓶的時間不夠，照正常情況來說，這個氣瓶的時間在一個小時，但在夜裡下海無疑是半腳踏進棺材，什麼情況都會發生，尤恩早在出發前就把自己的佛牌套在了蕭楠翊脖子上。

蕭楠翊的腰稍微彎了一些，因為綁在她胸前的是一個防水包，裡面都是她上島所需要用到的武器和衣物。

“二十五分鐘，足夠了。”蕭楠翊坐在遊艇後尾，背對着海面，湧起的弧度蕩得遊艇忽高忽低，清淺的話語很快被潮浪淹沒。

“一直往前遊就好，不要看下面。”

“為什麼？”蕭楠翊開始放下面鏡，用手在面前晃了晃，試着清晰度。

“聽話照做就是，無論遇到什麼情況，不要在水裡探腦袋出來，不然高塔的狙.擊手會一槍爆了你的頭。”

“好。”蕭楠翊很平靜地答應她。

“信号塔的位置你都清楚了嗎，我們現在是在南碼頭的海蝕崖方向，你需要繞路上去。”

“知道，路線都在我腦子裡，背熟了。”蕭楠翊用指尖點了點頭。

“那我們開始對時間，現在是晚上20：59分46秒、47、48、49……”

“尤阿姨，我知道那個答案是什麼。”蕭楠翊這時露出一抹寂然的淺笑，月色沉映于海面的薄光透過面鏡吸附在她柔潤的眸子裡。

尤恩忽地愣住，看見蕭楠翊一字一句說道：

“你還愛着他。”

蕭楠翊往嘴裡塞入二級頭，一個仰翻就沉入了海裡，撲通一聲，白色浪花瞬間被浪潮掩蓋。

“嘀嘀嘀——嘀嘀嘀——”

尤恩手腕上的表剛好響起，她落下一滴淚，融進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