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束投在奶白色牆上像是塗了蜂蜜黃油的烤面包片,樹葉的沙影細細點點在地上搖晃,被一襲黑色風衣包裹的陸顔站在落地窗前,雙手環胸,目光落至曳動的斑駁處。
敲門聲禮貌響起,屋外的人稍作等待,不一會兒沉穩的步子才從她身後傳來。
“陸總,車已經備好了,您看是現在出發嗎?”霍可穿着黑色襯衫與西褲,說話的音量明顯刻意放低了些。
陸顔稍偏了偏頭,置放着醫療儀器的台櫃框入她的餘光裡,偶爾會發出“滴——”的一聲響。
“好,你在外面等我。”她語氣不急不慢,隐約還帶着卸掉枷鎖的輕快感。
“好的,陸總。”霍可小聲應道,邁着緩步離開,盡量不發出任何響動。
陸顔轉過身走去病床邊,高跟鞋踏在地闆上發出迷人的笃笃回彈。
擡手将掌心和手背抵在自己臉上,她在試探手上的溫度會不會太涼,随後放在蕭楠翊的臉龐,輕輕摩挲。
“應該不會冷到你吧,不過現在已經快六月了,都有人開始穿短袖,今天天氣很好,你想不想起來看看?”
沉默,無人應答。
陸顔不動聲色,面容依舊溫婉,仔細給人掖好被角。
“還想睡啊,那就乖乖睡吧,我走了,你等我回來。”她的掌心重新覆上蕭楠翊的側臉,大拇指柔軟地蹭着。
微曲的腰緩緩直起,陸顔看着蕭楠翊沉睡的臉,停頓幾秒後滑過眼眸,徑直向屋外走去。
被眼皮蓋上的曈珠忽地左右閃動,掩藏在棉被裡的手指微彈,此時房門已輕輕合上。
咔哒——
梆——
法槌重重敲擊在方形底座上。
法庭内安靜得能聽到輕微的呼吸聲,偶爾有紙張翻動的沙響,或是椅子挪動時與地面發出的細微摩擦,都顯得格外清晰。
[經本院審理查明,被告人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确鑿充分,被告人鐘慕,行為已構成制造毒.品罪、販賣毒.品罪、走私毒.品罪、故意殺人罪、行賄罪……]
蕭楠翊正走在白茫茫的世界。
腳步輕盈似踏在麥草觸感的地裡,鞋底磨出皴擦聲,嚓嚓響動,心裡聽得莫名舒坦,她隻想一直這樣走下去。
孤身走了好遠好遠,直至大腦意識到自己正重複着步伐,竟回憶不起是如何來到這個地方,她想不起為何而行,也記不得自己姓甚名誰,她與這裡似乎融為一體,她是這片土地上獨立的靈魂,也未覺孤單。
[對于制造毒品罪和販賣毒品罪,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四十七條之規定,判處被告人鐘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财産……]
她飄飄蕩蕩,飄飄蕩蕩,風在耳邊留下蹤迹,眼前一片不着邊際的白霧。
霧罩夾裹着她,像是在飄走,這或許才是無人之境。
“蕭楠翊!”
她聽見有人在背後呼喚。
回過頭張望,清清淺淺的人影正站在不遠處,她瞧不清那人的面容,隻知道是個女孩兒。
“蕭楠翊,快回來!”那人語氣着急,她是在叫自己嗎?
[對于故意殺人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請問你是誰啊……”她隔着霧朝那人問。
“我是——”
最後那兩個字怎麼也聽不清,她逐漸慌亂。
“可不可以請你大聲一些,我聽不見……”
“我是陸顔呀……”站在霧中的人看不清全貌,隻留有秀颀的一抹身影,盡管那人為了配合自己向前邁了幾步,卻還是瞧不見她的模樣。
“陸顔?那,陸顔,你知道這是哪裡嗎?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是死了嗎?”
“你再往前走就真的會死掉,快回來好嗎?”陸顔在懇求她。
“可是這裡好舒服啊,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個地方,沒有紛争,沒有病痛,也沒有煩惱,這是不是叫作無人之境?我腦海裡總會蹦出這幾個字來,人死後就是到這個地方嗎,我應該是死了吧……”她想看看站在霧裡的人,聲音很好聽,讓她徒生一絲惋惜,竟有些害怕這個聲音會消失掉。
“蕭楠翊,無人之境不是虛空,不是死亡的歸終,那是你與我的愛境。”陸顔說道。
“你與我的愛境……”她跟着複述了一遍。
“快回來,好嗎,回來與我相愛。”
“與你相愛……”
“回來與我相愛……”
“好……”
[經綜合判定,被告人鐘慕的所有犯罪情節,應進行實施數罪并罰,故本院決定,立即決定死刑,剝奪被告人政治權利終身,并沒收個人财産,責令被告人鐘慕退賠因犯罪行為所造成的一切經濟損失……]
[全體起立!退庭!]
病床上的人眼睫忽然微微顫動,像是被一縷無形的風輕觸,緊接着,雙眸緩緩睜開。
起初,眼神中仍殘留着迷茫與混沌,仿佛還在夢境和現實間徘徊。漸漸地,一絲光亮透入那原本黯淡的眼眸,意識如潮水般湧回,她的眼神開始聚焦,帶着對這個世界的重新認識與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目光裡有了些許靈動。
-
“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法官冰冷又莊嚴的聲音和重錘落下,鐘慕站在被告席上,身體先是猛地一僵,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支撐的骨架。片刻之後,她的雙肩開始劇烈抖動起來,嘴唇也止不住地哆嗦。
她仰起頭,衆人看到了一張扭曲至極的臉,淚水決堤般從她眼眶争奪而出,順着臉頰肆意流淌,在下巴處彙聚成滴,砸落在地面,然而,與這悲痛的淚水相悖的,是從她喉嚨深處逐漸升騰而起的桀笑聲。
被壓抑許久的困獸在發出最後的嘶吼,含淚的大笑如同詭異謎團,她眼睛瞪得極大,布滿血絲,死死盯着旁聽席上的所有人,笑聲在四壁間回蕩,瘋狂又絕望,仿佛要把這世間的一切都嘲笑個遍,又像是在宣洩内心深處無盡的恐懼與不甘。
她緊盯着陸顔的雙眸,頸脖上的青筋凸裂,懷中的手铐叮咣作響,笑成了瘋魔的姿态:“蕭楠翊還是輸啦!她永遠也不會醒過來的,她比我還可憐!甚至連死沒資格啊!哈哈哈哈哈……”
陸顔隻是冷冷地看着,直到鐘慕被法警拖了出去。
陳思思在一旁搖着頭:“自食惡果,終得惡報。”
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出庭審室,該去的也都去了,關亦舒、冷竹、項景、楚庭溪、席佳、柳清然、熊隐……甚至連安曉都在這裡。
陸顔走出法院大門,深深吸了口氣,再呼出。
陽光仍然明媚。
安曉停留在熊隐身邊,眯着眼睛感受熱度:“一切終于塵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