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無盡的黑,那顔色黑得染不上罪與美。
舊血在沸騰,設定于身體的阈值逐漸被破壞,她感到顱頂在燒。
遠處傳來聲音,模糊的景鳴。
滴答,滴答。
滴落在濕地,滴落在海域,滴落在生命。
她似在夢呓,似在圓形的中心,滴落的水流從四面八方彙聚融入幻影,是黑色?紅色?還是煙白?
不,不是的,這都不是她所見過的顔色。
世界颠倒成空鏡,她在鏡中看到了自己。
[該回去了。]
“你說什麼?”
[她還在等你。]
蕭楠翊看着與自己相同的人,想用手去觸摸,眼前的景象卻是如同水波蕩開,不一會兒又恢複原狀。
“你是說,陸顔還在等我。”
[不,是你自己。]鏡中的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我自己……”
蕭楠翊睜大雙眼,抑制不住的顫抖使她劇烈喘着氣,眼霧迷蒙了視線。
她有些站不住腳,向後退了幾步,卻發現她此刻看到了無數個自己的身影,她原地轉着圈,仿佛跌進了似萬花筒一樣的地域。
她快要喘不過氣,逐漸被溺亡。
整個身子搖搖晃晃,跌落在一片輕盈之中,連綿的,細密的,好似永不停歇的雨,通通湧向她,周圍浮動的密集水泡将她包裹,蕭楠翊緩緩閉上眼,遙遠的聲音此刻正在呼喚她,記憶的燭開始燃起,一點點星星光亮以幻泡形态彈出,相繼錯落在黑婺的虛空,如同暗宙中的星夜。腦海裡儲存的深刻片段在眼前波動,抽幀似的放映。
笑聲、呐喊、痛哭、争吵……這些聲音混亂地交織在一起,她被卷入清醒的混沌之中。
蕭楠翊捂着腦袋,耳邊的聲音漸漸清晰,甚至連雨雪落在松針上的細細點點聽得都如此真切。
[我哪裡都不去了,你,我,我們,都留在霧城好不好……]
[我一直都愛你。]
[爬坡上坎,一百年,不許變!]
[我的心裡有片無人之境,想進來看看嗎。]
[蕭楠翊,我數到三,你過來吻我!]
[你也會在夢裡替我捂上眼睛嗎……]
[楠翊,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把陸顔帶回來……]
[楠翊,活着回來,活着回來接受家法,爸爸下不去手啊……]
[阿蕭,你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陸顔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對呀,阿蕭,别想那麼多,我和項景會一直陪着你的。]
[姓蕭的,今晚一起回家啊……]
[嘿!你個小霸王,沒人治得了你了是吧!行,我要去告訴陸顔咯……]
[楠翊,你要知道,在治療的過程中我們都會下意識講出真心話,這些年,你幾乎是每次都會提起陸顔……]
[蕭楠翊,你很缺姐姐嗎?這麼想讓我當你姐?]
[楠翊姐姐,我發誓,我是真的很愛很愛席佳!]
[蕭楠翊,我替項語,謝謝你。]
[陸顔,無論這個世界如何變遷,無論你是否會改變,我都會正視我自己的一切,我會接納,我會融入,我會有勇氣去讓自己面對……]
[今夜,真是難忘的一晚……]
[這個夏天會永遠屬于我們。]
[我們又重新相愛了一次。]
-
冷空氣在迅速取代周圍的熱度,整個房間異常安靜,反倒讓人睡不着。
陸顔沒有睡熟,偶爾會稍微睜開眼觀察天色,可是蕭楠翊去的時間會不會太久了些,她伸手拿起冰涼的手機,距離蕭楠翊出門都已經過去二十分鐘了。
她心裡莫名驚起不好的預感,突然彈坐起身,穿上外套就準備往屋外走,這時大門卻響動起來,明顯是鎖匙的聲音,隻是這動靜有些奇怪,開了半天也沒見蕭楠翊進門,陸顔稍微松了口氣,直接扭開門把手。
“怎麼現在才……”
話沒說完,陸顔整個人怔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
蕭楠翊額頭全是冒着熱氣的鮮血,眼睛被睫毛上落入的血滴浸濕,不得不半眯着眼,虛弱地喘着氣,随後跪在地上。
陸顔順勢一把拉住她,與她一同跌坐在地闆,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蕭楠翊又受傷了,她真得回去找大師算算兩人的八字到底是合還是沖,她覺得她是克蕭楠翊的,兩人剛一見面就進了醫院,好不容易放下心來讓她單獨出門,現在又見了血。
陸顔恨極了自己。
蕭楠翊這時露出笑容:“對不起,陸顔,讓你等久了。”
陸顔混亂的思緒被她打斷,随即立刻清醒過來:“你在胡說什麼,你流血了你知道嗎?是怎麼傷的?怎麼又是傷的頭……”她說着就哭了起來,用手擦去蕭楠翊頭上的血,可無論如何都是杯水車薪,最後想要起身去找醫療箱,卻被人緊緊握住手腕。
蕭楠翊抱着陸顔,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似乎隻是做了一個短暫又奇特的夢,可她知道,那根本不是夢,是她消失的記憶。
她腦子現在還有些迷糊,零零散散想要将碎片串接起來。
“陸顔,你講講我們以前的事好不好……”蕭楠翊扣住陸顔的肩膀,認真地看着她。
“楠翊你别吓我,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告訴我,我們去醫院……”陸顔根本顧不得寒冷,跪在地上開始查看起蕭楠翊頭上的傷。
“顔顔,我現在,感覺好極了……”蕭楠翊擡眼看着陸顔,時間好似在這一刻停止。
陸顔猛地愣住,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在加重,後背冷熱交替,她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溫熱的眼淚沿着直線滑落在她冰涼的臉上。
她從蕭楠翊眼中得到了奇異的信号,令人狂喜的信号,沖破和暗湧這兩個極端在同她拉扯。
“你剛剛叫我什麼……”陸顔在極力克制她想要尖叫的沖動。
蕭楠翊二話不說吻住了她,陸顔第一次覺得血腥味也不算那麼恐怖。
“你多親吻我吧,補回我們那一年多的空白,好嗎……”
蕭楠翊貼在她唇上,笑着笑着就落了淚。
“不對,還有我們分開的那九年。”
“你多親吻我一次,我就能想到更多。”
兩人滿身是血跪在大門口,飄下的雪花順着風口灌入屋内,可胸膛燃炙的熱烈足以燒燙她們二人,火光中,雪裡紅。
無形火焰,無聲炙烈,它繞在心間,是固執的結。
你看,她們如何能不相愛。
她們,多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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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楠翊頭上綁着幾層厚厚的紗布,無奈地躺在沙發上:“我真沒事,流血就是磕破皮了,沒内傷的……”
“那也不行,你現在必須每時每刻都要在我的視線範圍内,包括上廁所。”陸顔面容嚴肅伸手阻止,說得斬釘截鐵。
她是真的怕了,任何細小的事情她都得反複斟酌會不會對蕭楠翊造成傷害,走路會絆倒,做飯會燙手,洗澡會摔跤……
隻有讓蕭楠翊乖乖待在安全的地方,陸顔才會放心。
她覺得自己此刻像個精神病一樣偏執。
蕭楠翊假裝舔了舔嘴唇,咂了咂吧嘴:“那我現在口渴了。”
“好,我去給你接。”陸顔拿起桌上的杯子就要離開,不料被蕭楠翊雙手抱住腰推倒在沙發上,順勢壓住,将她锢在身下。
“蕭楠翊,你不許鬧!”陸顔眼眶還是紅的,她也是沒想到蕭楠翊流了這麼多血還能拉一車的橡木回來,這人是有多傻。
“你比我媽都要緊張,放松點好嗎,别讓自己太焦慮了。”以前的那個蕭楠翊終于回來了,可陸顔現在又悲又喜,激動得隻想哭。
“現在又去不了醫院,你腦袋到底有沒有事誰也說不準,萬一你睡了一覺醒來後又忘記我怎麼辦……”陸顔微微側過臉,極力想掩飾自己的不安,蕭楠翊捏起她的下巴又給人掰了回來,對着自己。
“要不我們睡一覺試試看?”蕭楠翊說完就開始親吻她,被陸顔用雙手抵住鎖骨。
“蕭楠翊!”陸顔被她搞得哭笑不得,這完全是把心掏出來任由她想怎麼烤就怎麼烤,讓人做不了主的煎熬。
“陸顔,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身體,我真的感覺很好,除了破皮的傷口,我腦袋真的不痛,我對你發誓。”蕭楠翊舉起手,正要開口,陸顔趕緊捂住她的嘴。
“不許亂說話!”
蕭楠翊有些好笑:“你怎麼現在也開始信這些了,難道是被我媽影響,潛移默化了?”
陸顔歎了口氣,知道掙紮是無用的抵抗,隻得卸力軟在沙發裡:“要是科學解決不了,總得靠點玄學吧,可你是真的醒過來了,現在也恢複記憶了,等我回家得去佛堂還願才是……”
“你該和你自己還願。”蕭楠翊窩在她的頸間,陸顔真的好香。
“什麼意思……”陸顔用下巴蹭着她的臉,不解地問道。
“你永遠是我的阿弗洛狄特。”
“蕭楠翊你是不是真的把腦袋撞壞了?”陸顔又開始緊張,這人在說什麼胡話?
蕭楠翊這時收緊了懷抱,貼在陸顔的心上,聽着熟悉的心跳與呼吸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