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世上,多的是神佛難全之事。
無數珠玉砸在傘上,碎了一地。
鞋子已然濕透,每走一步都要擠出水來,可林熹桐顧不上腳底的不适,牽着李連婉往前走着。
這一路,她們都走在泥上,少有平整之處。
眼前是可察的清貧。
“姐姐,再過一會兒就到我家了。”
這條路,李連婉走了無數次,可她擔心林熹桐會不習慣,更怕她會因腳底厚重的泥心煩。
如此卑微,如此膽怯。
都不該出現在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身上。
林熹桐不敢深想這些年李連婉究竟經曆了什麼,又究竟是何樣的事讓她長成如今這般模樣。
身體一側早已濕透,一股寒意深入筋骨,林熹桐忍不住顫栗。
明明已是晚春,将要入夏,可在風雨中仍是寒意。
腳底泥濘,每走一步都要費不少氣力。
穿過一片竹林,林熹桐終于看見人家。
竹門吱呀,院内堆放着柴火,可大雨如注,無有遮擋,柴火早已濕透。
“爹爹!”
李連婉朝裡喚一聲。
可遲無人應。
呼喚聲掩埋在雨裡,李連婉上前走,又喚一聲。
“我爹可能是睡着了。”
她這樣猜測,畢竟這些日子他一直很累。
就在她伸手開門的那一瞬,門卻從裡打開。
男子面容滄桑,雙目空洞,見此模樣,林熹桐心一驚。
見到李連婉,空洞的雙眸終于有一絲光亮,可林熹桐仍能從他泛紅的眼裡察覺他的痛楚。
他在女兒面前強撐着。
可他是一個父親,隻能如此,若他不将這個家撐着,其他人該怎麼活?
幹裂的唇動了動,“婉婉,這位姑娘是誰?”
他看向林熹桐。
“這是今天在清覺寺救了我的一個姐姐,若不是她和另一個姐姐,我恐怕得冒雨回來了。”
“多謝。”
他輕點頭。
“爹爹,我将菩薩帶回家了。”
“姐姐說,菩薩娘娘在我心裡。”
小小的手将粗砺的掌握住,李連婉眼裡滿是喜悅。
他扯唇笑笑,李連婉越是喜悅,他便越是痛苦。
李連婉年紀尚小,心裡也隻念着這事,渾然不覺他眼裡的傷痛。
可林熹桐看得出來,心裡莫名有些擔憂。
“這世上……根本沒有菩薩。”
發間生出白發,随風雨動。
李連婉擡頭,不相信他的話。
明明曾經祈求神佛的人是他,他告訴自己要去求神佛保佑。
所以她去了,一步一步走到清覺寺,誠心誠意地求,渴望神佛能被自己感動,能施手救母親。
“我是醫工,我可以救她。”
林熹桐實在不忍。
早在李連婉說家中沒錢請不起醫工時,她便想好要幫他們。
神佛并非身處人世,所以他們不知道,塵世中被風裹挾的一粒沙,可以壓倒無數人。
世間大雨,浮雲之上卻是晴朗。
世間苦痛難平,奄奄一息,凡人,當自救。
苦澀的嘴角顫動,沉痛如山間疾行的洪流,岸上之人翻不過山,難以逃脫,隻能看着自己被生生淹沒,他顯然已忍到極限。
“多謝姑娘好心,家貧,無以相報,此刻也不能招待,姑娘請回吧。”
林熹桐沒想到他會拒絕,仍不放棄。
“我不收你們的錢。”
他沒有回答。
李連婉被他牽進屋,依依不舍看向林熹桐。
木門緊閉,将痛苦隔絕。
雷鳴響動,風雨大作,林熹桐身後已然被雨水浸濕,寒意更甚。
剛轉身,雨水拍打臉頰,将發浸濕。
林熹桐撐起傘,獨自走回雨中。
這雨,不知何時能停。
雷鞭掠過長空,天地轟鳴。
“娘!”
身後傳來痛苦的呼喚。
林熹桐定在原地,不得動彈。
她終于知道,他為何不願。
哭喊不斷,連雷電都不能将其掩蓋。
紙傘落地,盛起一汪泉。
林熹桐站在門外,卻不敢推門進去。
她不敢去聽,更不敢去看,每一聲哭泣,都好似一把鏽鈍的刀,一刀一刀将她淩遲。
屋内的哭喊昭示着,今日,有人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腳底濺起水花,衣物已全然濕透,可雨中人不知疲倦,腳步絲毫不停。
雨珠在頭頂拍打,沈月容閉目,可心裡實在煩悶。
林熹桐已走了許久,還不見回。
她掀開窗帷,擡眼看去。
大雨滂沱,遠處有人身形朦胧卻熟悉,那身影獨自行走在雨中。
定睛一看,沈月容終于将那人瞧清。
她忙掀開車帷下馬車,也不顧玉霜阻攔,朝林熹桐奔去。
“林姐姐。”
她放聲呼喚。
視線模糊,林熹桐加快腳步,可在将要碰到她的那一刻,眼前一片灰黑。
随之而來的,是掌心的濕潤。
馬蹄飛快,世間漸漸變得平靜。
林熹桐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爹娘仍在。
眼前有爹爹的書畫,手中有母親做的糕點。
“我們熹桐将來做個畫工,既會描繪山水,又要會畫人,好不好?”
她晃晃腦袋,咬一口手中的糕點。
“好,我要和爹爹學畫畫。”
過往遺憾之事,在夢裡得以圓滿。
春日裡,院中花開得燦爛。
母親牽着她在院中追蝶。
蝴蝶停在葉上,林熹桐悄悄靠近,伸手想要去觸。
忽地,林熹桐雙腳騰空,倒在人懷裡。
“爹,蝴蝶都被你吓跑了。”
看着飛走的蝴蝶,林熹桐很是生氣,掙紮着,搖晃着腿想要下來。
“爹爹剛忙完公務,熹桐都不願陪陪爹爹嗎?”
眼前人佯裝傷心,作勢要将她放下來。
林熹桐忙将他抱住,“熹桐願意,我要和爹娘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