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抛向半空,做起她最喜歡的遊戲。
可她沒有像往日一樣倒在溫暖的懷裡,而是倒在一片水泊之中。
天地茫茫,身側無有一人。
她看見爹娘、洛宋淮,還有姜夫人,可他們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們的身形也逐漸單薄,好似一片霧氣,一陣風就會将他們吹散。
耳畔是雨水拍打聲,林熹桐終于将眼睜開。
沈月容的面龐浮現。
“林姐姐。”
手被她緊握着,溫熱的淚墜在指節上。
林熹桐昏睡了好幾個時辰,此時已是傍晚。
沈月容一直守在她身邊,從未離去,連飯都顧不上吃。
“我現在很好,你不要擔心。”
林熹桐伸手為她拭淚,不想讓她憂心。
“好,好,那便好。”
可她還是不能放下心。
白日裡,林熹桐突然倒在自己面前,沈月容隻記得那時大腦一片空白,隻想着要将她扶起,要帶她回去。
雙腿發軟,可她無力起身。
若不是玉霜跑來,兩人恐怕要在雨裡淋許久。
雨勢已小,四下沉寂。
即使昏睡許久,當夜幕來臨時她仍有困意。
人間潮濕,生境明媚。
朗朗日光此刻竟有些刺眼。
她剛想張手去擋,一隻手提先落在她眼前,擋去刺眼的日光。
一轉身,目光相觸。
眼裡笑意戛然而止,他眉頭微微皺起。
“你哭了?”
洛宋淮瞧見她微微紅腫的雙眼,不自覺地一陣刺痛。
嘴角抽動,鼻腔泛起一股酸澀,林熹桐再也忍不住,靠在他懷裡哭起來。
身前人兒肩頭顫動,喉間隐忍的痛楚讓他心裡繃起的弦一瞬松散。
他擡手,将手放在她肩上,安撫般拍動。
他不知林熹桐因何而哭,可是他清楚,能哭出來,便是好事。而不是閉口不言,将淚生生憋回去,獨自排解痛苦。
他願意做她傷心時可以依靠的人,此刻,他竟有些慶幸。
林熹桐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再擡頭時洛宋淮胸口衣物已濕了一片。
哭過一陣,雖還難受着,卻已好了許多。
洛宋淮擡手,将她眼角殘留的淚抹去。
他本不想揭她傷口,便不開口問她緣故。
可林熹桐不願隐瞞,将今日在清覺寺遇見李連婉的事全部告訴他。
一陣沉默。
洛宋淮知道這些年她的經曆,便清楚她為何會如此痛苦。
因為她看見了自己,便能感同身受。
湖水平靜,無有波瀾。
林熹桐坐在樹下,輕輕歎一口氣。
忽地,她陷入懷抱之中。
一股細柳清香進入鼻腔,讓人心安。
洛宋淮知道,自己沖動了。
可他此刻就是想要抱抱她,讓她能有所依。
即使身為鬼魅,仍想要保護她。
林熹桐一瞬怔愣,她很清楚,這是不同于剛才的擁抱,便不能做到渾然未覺。
她忽然想起,自己與他已拜堂成親,按禮節,當是夫妻。
這事,她差點忘記。
内心泛起一絲旖旎,這是她過去從未有過的,别樣的感受。
他一向寡言,可林熹桐總能從他的神情動作間察覺他心中所想。
林熹桐知道,他在心疼自己。
“洛宋淮。”
她頭搭在他肩頭,輕聲一喚。
他“嗯”一聲,擡手,些許僵硬地輕拍她的背脊。
“無論是人是鬼,是神是佛,其實都是一樣的。”
她忽然講起這樣的話來。
洛宋淮将手放下,垂眸去想她的話。
人與鬼,一樣麼?
“我隻是覺得有些可悲,凡人無能為力之時,隻能将希望寄托神佛,祈求神佛能大發慈悲,可他們不知道,神佛與人并無不同,皆對人事,無能為力。”
思緒被打斷,洛宋淮不再去想她方才的話。
原來她要說的,是這個意思。
“即使慈悲無量,可終是苦海無涯,人世痛苦,何時能圓?”
“隻是人,始終要心懷希望,便要對神佛保持敬畏。”
就像今日李連婉問她神佛是否會可憐世人一樣,即便林熹桐從未享過神佛恩惠,可她還是要告訴她——會的。
天地昏暗,人間苦海,而凡人皆為浮木。
随波而動,剛見天光又被按回水中。
可浮木,終有臨岸時。
這是林熹桐一直相信的一件事。
“天不降恩惠,便憑己身行世間。林熹桐,你如今,已做得很好了。”
他将這句話告訴她。
林熹桐看着他,雙眸不再似将才那般悲傷。
“你知道嗎?我之所以想要學醫,除了我爹娘,還因一個人。”
她主動将往事提及。
“那時我年紀還很小,許多事也記不起了,可我記得當年為我爹爹診病的那位醫工身邊還跟着一位小醫工。”
他雙睫顫動,雙眸好似一汪幽深的泉,表面平靜,可泉底早已洶湧。
“來時我還在想,他年紀不大,醫術定不高明,怎能救我爹爹?”
林熹桐說着,不自覺笑起來。
“可是後來,我爹爹病重,醫工也束手無策,除了我家中人,隻有他仍在堅持,即便最後我爹爹還是離開。”
喉結滾動,心尖刺痛。
“他沒有将你爹爹救回,你可曾怨過他?”
“我怎會怨他?我隻會怨我自己當初輕視他,若不是他,隻怕我爹爹走時會更痛苦。”
可林熹桐不會知道,這麼多年,那個小醫工一直在怨自己。
怨自己醫術不精,不能救她爹爹。
“我想成為一個好的醫者,為天下苦命之人獻餘生。”
這些年,她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會的,你一定會的。”
洛宋淮無比肯定。
“隻是我現在還不知該如何在京中行醫。”
這是擺在林熹桐面前的第一道坎,她不能忽視。
洛宋淮登時想起,“我的老師,他是京城醫工,在京時,我便是跟在他身後學醫。”
“那我該如何找他?”
“濟仁堂的徐先生,你去時帶上一碗永州口味的鲫魚湯,他會懂的。”
林熹桐有些疑惑,“鲫魚湯?”
“隻是這鲫魚湯還要再添上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