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隻表達禮節的手,付焓默猶豫一瞬,最終還是握了上去。
對面人的手泛着涼,感覺像是剛剛用冷水洗過手。
“你就是他們口中的丁工......丁工程師?”
“嗯,我負責雁羅前線防禦系統的建設和維護。”
丁鶴自然地收回手,目光落在付焓默臉側的鱗片上。這些侵蝕泡内的痕迹永遠留在了付焓默身上,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自己的怪異之處。
付焓默不喜歡這種打量的視線,主動提起話題:“我以為你會跟着一起去修複通訊系統。”
那人笑了:“付先生,我并非全能。”
“抱歉,我以為你既然知道命運母樹的事,那說明你的涉獵範圍非常廣泛。”
“隻是平時沒事的時候愛看些這方面的資料罷了,畢竟這些都與我的工作息息相關。”
“你的工作?”
“有無數證據表明,黃昏來源于命運母樹的生長發育。祂将萬物視為養料,在無限的吞噬中獲取維護規則的能量。”丁鶴挪開視線,遠遠看向那逐漸膨脹的母樹根系,仿佛絲毫不害怕自己也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這就是防禦系統搭建的原理?”付焓默若有所思,“人為阻撓母樹的繁衍嗎?可這是怎麼做到的?”
“防禦系統是由大祭司本人親手搭建,融入了他本人多年來對這些的理解,我也是研究他的手記為主,不能算是完全知曉。不過,您說的人為阻撓......從曆史上講,早期極晝軍便是以人為去除黃昏前進路線上的材料的方式,來短暫阻撓黃昏。”
付焓默皺起眉頭:“可你之前說過,祂會吞噬萬物。”
丁鶴輕笑:“能吃和愛吃的區别罷了。就像理論上說人也會啃樹皮和野草,但在溫飽情況下,沒有人會選擇去吃那些東西。黃昏熱愛吞噬生命體,植物、動物,還有人類。祂會不定期陷入沉睡,直到下一次饑餓。”
“那豈不是說,人為阻撓就是去喂養黃昏?”
“并不。”丁鶴搖搖頭,“相反,人為阻撓是拼盡全力挪開黃昏周圍的所有生命體,并将其用無機物包圍。黃昏在短時間内不會選擇吞噬無機物,人類也就因此赢得了撤離時間。”
付焓默沉下臉:“所以,人類其實從未赢過黃昏?”
“我不明白您對赢的理解究竟是怎樣的,但我想,對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而言,能将傷亡壓至最小,便是一種勝利。”
又是一陣地動。付焓默扶穩欄杆,擡頭望見母樹的根系已經沿着防禦罩慢慢爬向天空。小半個防護罩上已經布滿了交錯扭曲的白色根須,密密麻麻,看上去令人作嘔。
“您看,大家一輩子所求的不過就是安穩地渡過一生。我們現在擋在這裡,就能讓更多幸運兒完成這樣的夢想,這何嘗不是一種勝利呢?至于那些死去的人......”
順着丁鶴的眼神,付焓默看見越來越多的人被母樹的詭異輻射感染,倒地。白歆正在親自上陣焚燒屍體,濃煙升起,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無情的麻木。
“呵......”丁鶴垂下眼眸,眼中同樣毫無波瀾,“沒能跑過命運而已。這就是他們的命。”
“但人的生命不應該是......”付焓默想要反駁,卻看清了丁鶴此時的表情。
那是同所有人一樣的麻木,反倒顯得此時的付焓默才是那個不正常的人。
不對,這樣不對。
“我知道,您想說人的生命不該如此輕賤,但事實就是如此,嘴上的口号不能改變這個事實。如果您不能及時扭轉您的想法,那您會活得非常痛苦。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違抗命運,您覺得您可以嗎?”
“我......”
付焓默停住了話頭。對面的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指了指他的脖子:“其實還有一種理論,聽說所有人身上都有來自母樹的命運絲線,隻有特定的人能看到。”
付焓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聽見丁鶴說:“如果您能有機會碰到這樣的人,一定要請他幫您看看......我認為您身上的線恐怕比所有人都多,這不是件好事。”
說完,丁鶴就準備走下哨塔。
“等等,丁......丁工。”
“嗯?”丁鶴轉過頭,臉上莫名浮現出一絲尴尬,“怎麼了?”
付焓默深吸一口氣:“防禦系統......是不是撐不了多久了?”
一陣清脆的巨響,兩人同時擡起頭,看見透明防護罩上清晰的裂縫,這個問題已經不必再回答。
“我得走了,付先生,希望有朝一日我們能有機會重逢......”
“我跟你一起去。”付焓默堅持道。
丁鶴愣了愣,随即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您是以為我要去修複它嗎?面對自然的偉力,有時戰略性撤退才是最佳選擇。”
“你要逃?”
“不然呢?留在這裡第一時間死嗎?我也是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