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雀安然卧在巢中躲避風雨,一滴雨水清晰地從屋檐上滾落,點在沈令儀眼睑。
她背緊靠屋壁,瞥了眼和她動作一緻的戚堯手中擒住的馮流岸,神色嚴肅謹慎,探向了轉角處追來的馮家侍衛。
他們個個孔武有力,光從外瞧上去,這副副好體魄倒是真能震住不少人。
不過這些人裡沒有她沈令儀。
“報告馮三爺,這裡沒有。”
另一方向的侍衛也規整跑出,拱手躬腰。
“馮四爺,這裡也沒有。”
“七爺,沒有。”
檐下交錯相雜的呼吸此起彼伏,不過瞬間,戚堯和她都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聲,收斂了所有聲息。
馮流岸被架着,眼神在戚堯身上四處亂瞥,架住他的這個男人死死地扼住了他喉嚨,任憑他如何想要出聲,也無可奈何。
沈令儀倏而回頭,兩指用力,疾朝他脖頸點了幾處,他吃痛想要叫喊出來,才發現自己嗓子仿佛被毒啞了一般,根本發不出聲音。
但他臉上卻不驚恐,那點畏意若有若無,打量起眼前制住他的兩人來。
至少現在,他對這兩人還有用。
他們現在站立躲避的間隙堪堪才能容納一人寬,又是屋與屋相接,尋常人根本不會想到還有這樣的地方。
人群如潮水般退去,衆人像是失望得緊,時有歎氣聲傳入沈令儀耳中。待人都走得都稀稀拉拉,她獨自竄上房頂,蹲身壓低了身形。
目光所見之處是兩三男人,着窄袖短衣,腳下踏長皮靴,目光精明抖擻。
“……老六真就這樣死了?”其中一個男人和手道,神色不愉,“他瘋了那麼多年這回也不知道栽在誰手裡了,若是和朝廷那幫人有關……我們……”
“他死并不是什麼大事,折辱的卻是我寒州馮氏的顔面!況且——”又有人出聲,卻話音一轉戛然一轉,放小了音量,“老六手裡還握着逐風城的地下鸮市呢,油水不知道有多少,又與中虞那邊的人……哼!他死倒是容易,淨留下這些爛攤子給我們了——!”
一隊人不知從哪裡奔出來,與散去密密麻麻的人群相對而行,兀自靠近了馮三,為首的那人一臉讨好,神色卻不好看,掩口附耳朝他道。
“……姚七……人追丢了。”
馮三年紀大了,髯發皆蓄上。他征戰沙場半生,大漠塵沙沒有淹沒他,歲月卻在他臉上留下深深的溝壑。他聽見消息,随即眸光一閃,狠厲和毒辣漸漸浮上來。
他一字未出,隻與手下侍衛視線相接,就足夠讓那侍衛膽顫心驚了。
沈令儀在牆頭眼睛一睜一閉,立時就辨出了那個膽戰心驚的侍衛便是不久之前在漠邊客棧追殺戚堯的人。
“……。”
她無聲地低頭看了眼一臉無辜的戚堯。
粗略一想,對上這隊人在漠邊說過的話,沈令儀微挑眉。
想必戚堯殺的便是這馮三的獨子。
馮三馮穆今歲五十有三,但依然龍虎精神,現任鎮西大将軍。其獨子馮過也早早過了而立之年,府中子嗣衆多,可惜也像是受了馮家的詛咒——胎胎男胎,罕有女胎。
馮過其人——沈令儀隻在模模糊糊中記起了許珈絮絮叨叨繼而變得有些不耐煩犯困對她說過的話。
“碌碌無為!庸碌之餘!他還是一個十足的好色之徒,府中姬妾一房接一房。在他爹面前跟個孫子一樣,一聲都不敢吭,對别人就會犯渾,借着家世就嚣張起來欺負人了!”
所以他到底怎麼你了。
沈令儀眼神問戚堯,他别過頭,裝作認真探聽那邊動靜的樣子,神情嚴肅。
她嘴角沒由來地一笑,臉色又沉下來。她聽得報告的馮副衛道:“但是!但是三爺,我知道他的行蹤……”
“如今他就在這寒州……方才非我眼花,六爺!六爺就是被他擄去殺了!”
馮穆的表情不動聲色,反手放在背後,幾番踱步。
“你們先下去吧。”他聲音蒼老雄渾,此刻也隻淡聲作道。
馮副衛領着的小隊一走,馮穆身旁的一個中年男子也上前,他說:“三哥,那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前幾個月殺了子侄,現今竟然又來殺我六弟!他真當我馮氏無人了是嗎?!”
又一個年紀較二人要更小的青年上前,要冷靜一些,他斟酌自己的語句,開口道:“據府中侍衛管家說,昨日府中來了一位畫師,但現在這畫師卻不知去向。”
“我猜二人恐怕早有共謀,裡應外合。”他說到最後的四個字時一字一頓,剩下兩人也都跟着他的視線打量院子周圍。
他們視線一寸一寸鷹視着四周,手中武器也蠢蠢欲動。
流水潺潺,沈令儀和戚堯都停在原地,不能動分毫。
此路不通。
他們原本是想要等院中人都走了再借道而過的。
——衆人呼吸近乎停滞。
馮氏那幾位背身朝院内走去,沈令儀身體下意識松了口氣,可眼神還是沒能放懈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