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處有股淡淡的桃花香氣傳來,已是仲夏,怎會有桃花。
手上暖烘烘的,好像被棉布溫暖地包裹着,一點都不疼。
身子也暖暖的。
是錦被蠶枕的觸感,冰涼絲滑,毫不撓人。
怕是自己在做夢,竟在寒囚裡生這樣奢侈的夢,連草席都變成了一紙溫床。
沈書清絲毫不願醒來。
傅老夫人在一旁看得着急,拉着徐太醫就問:“這怎麼兩日過去了,仍是不見醒。”
徐太醫擦着手汗,耐心道:“姑娘這是發炎,帶着有點發熱,熱退了就好了。”
傅老夫人還是不放心,雙目鎖着沈書清:“可有個準信?何時能醒來?一日一日地燒下去,不是個辦法。”
徐太醫将絲帕醫枕放回木質醫箱,囑咐着:“姑娘之前身子便虛,醒得慢些,算來差不多這兩日了。若是姑娘醒了,夫人千萬記得提醒姑娘如非必要,不要用手,水更是沾不得。我會每三日來給姑娘換一次藥,這姑娘家的手最是金貴,牢裡寒氣重,已經有些傷到筋骨,可要養得仔細些。”
傅老夫人取出帕巾,拭了拭眼角滲出的淚:“這孩子也是遭罪,有勞徐太醫了。”
徐太醫擺擺手,微微笑道:“我還要去陛下那裡回話呢。陛下見不着人,比您還要擔心。”
傅老夫人笑着搖了搖頭,歎道:“我們家深兒就沒這個福氣。”
徐太醫提起醫箱,拍拍衣袖:“夫人也無需過多擔心,傅大人還怕尋不到好姑娘。”
傅老夫人捂着嘴,揮了揮帕子:“那我就不送徐太醫了。”
徐太醫行了個禮,便啟程回宮了。
沈書清夢見了李玚。
伽蘭關抵擋不住的漫天風沙,漸漸褪去黃色的袈裟,凝成一顆顆雪粒子,鹽霜似的撒在空中。
雪霧蒙蒙,落進無盡的血泊裡。
李玚安目散神,躺在其中。
沈書清拼了命地去抓他,卻總是騰空。
每一次的靠近,都是逃離。
她站在原地不動,哭喊着:“阿浔,我不往前走了,你回來好不好。”
李玚沒有答話,隻是靜靜地躺在那兒。
任白雪在身上堆積成素衣,任發梢落滿雪霜,沈書清無助地一遍遍喊着:“阿浔……阿浔……阿浔……”
她緩緩睜開了眼。
粉紗幔帳,鵝黃色的燭光在黑夜中蔓延,隻聽見旁邊的侍女興奮地跑到門外:“夫人!夫人!姑娘醒了!”
她動了動手指,卻伸展不開,好像被草藥重重包裹,溫意缭繞。
原來夢中的一切都不是錯覺。
她已離開了刑部大牢。
昏沉之際,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沈書清迷離地望去,傅老夫人領了一群人沖進屋子裡,傅深也跟在後頭。
傅老夫人喜極而泣,胡亂地想拉沈書清的手,剛探出手就發覺沈書清的手已經包成了大饅頭,索性幫她掖了掖被子:“好孩子,你終于醒了。”
多年不見,傅老夫人容顔未改,有了年歲的疊加,人愈發顯得穩重。
沈書清皺着眉,咽了咽烈火似的喉嚨,輕聲道:“書清有錯,來西京許久,都不曾來看望夫人一眼,實在不孝。”
傅老夫人聽了更加心疼,掩面拭淚:“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你能活着,我就很高興了。你每天見着深兒無憂無慮的,便知我一切都好,無須記挂。”
傅深在後面輕喚了一聲:“阿娘……”
傅老夫人揮了揮帕子,連一旁的燭火都跟着舞動,示意傅深别出聲。
“好孩子,這屋子可暖和?身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手上可有不适?要不要去請太醫?”
她抿了抿嘴,又道:“對,快去請徐太醫來看看。”
傅深見沈書清對他微微搖了搖頭,拉住傅老夫人勸道:“阿娘,你也不看看幾時了,大晚上的,别打擾人家太醫的清夢了。明早,宮門一開,我就去請太醫。”
沈書清勉強撐起身子,輕咳了幾聲,“夫人放心,我都好,明早再請徐太醫來吧。”
傅老夫人忙坐下,扶着沈書清:“好孩子,你快躺下,别受涼了。”
她轉頭對傅深叮囑道:“明日一早就去請太醫,可别忘了。”
“記下了。”傅深笑道,“阿娘,阿晗昏迷的這幾日,您也沒有合眼,現下阿晗醒了,您趕緊去休息吧。”
傅老夫人望向沈書清亮汪汪的眼睛,搓了搓手:“我再守一會。”
“夫人快去休息吧,我已經沒事了。”沈書清虛弱地笑着,“您可以讓傅深陪我。”
傅老夫人回頭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傅深欣然地點點頭。
她歎着氣,無奈道:“你啊,病着還放心不下那大殿中的事。”
傅深上前扶起傅老夫人,推搡着:“阿娘,你就回去吧。阿晗她不聽一聽,病是好不了的。”
傅老夫人瞧着,便順了他們的意,留了兩個侍婢在房内,多囑咐了一句:“照顧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