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說完,手蓋住眼睛大哭起來,周圍的人無不動容。
紀斯言飛奔過去抓住他的手臂,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我爹呢?”
見漢子未回答,他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那我爹呢?”
漢子的手被紀斯言緊緊抓住,涕淚縱橫:“沒見到紀老爺!”
紀斯言臉色雪白,他咬緊後槽牙,還未說話,趕來的漢子接着說:“火勢很大,我們大家都在救火,但沒見府裡有人出來。一起救火的賣菜叔說昨兒見你騎馬出城,猜是去莊子了,所以我就過來找你。”
紀斯言此時說不出話,拍了拍漢子的肩膀。
紀成已經從馬廄裡牽出兩匹馬,紀斯言接過缰繩二話不說如離弦之箭飛馳而去,莊子上的衆人這才反應過來,幾個壯漢自發地跟上紀斯言,一同去看看能否幫上忙。
一路狂奔,紀斯言從沒有騎過這麼快的馬,從沒有趕過這麼急的路,他腦中隻有一個想法,他的父親生死未蔔,他要回家去。
原本一天的路程,紀斯言隻花了半天的功夫就進了城,直到親眼看到燒到隻剩斷壁殘垣的空架子,直到燒得烏黑的牌匾躺在腳邊,上面隐約能看到“紀宅”字樣的邊痕,紀斯言才相信,他的家,一夜之間,沒了。
他瘋了一般往裡面沖,邊上一些衙役攔住他:“幹什麼幹什麼?閑雜人等莫要靠近!”
“這是我家,放我進去!我爹呢?爹——”
紀斯言聲嘶力竭地大吼,他早上起來滴水未進,粒米未食,趕了半天的路,喉嚨早已沙啞不堪。
他視線在一處停頓,然後用盡力氣掰開衙役的手,雙目赤紅,因為他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
不,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一個看似領頭的人走過來,讓衙役松開紀斯言。紀斯言跟着紀員外跟縣衙打過幾次交道,雖稱不上熟絡,但左右是混了個臉熟,紀斯言看過去,認出他是縣府的吳捕頭。
“紀少爺,節哀。”吳捕頭開口,他看向地上躺着的其中一具屍體,“我們趕到的時候火幾乎燒光了府宅,從裡面拖出了幾具還算完好的......”
紀斯言直愣愣地跪在其中一具之前,他還不能接受,昨天還笑着跟他說“你查你的賬,我施我的粥”的人,昨天還笑着囑咐他早去早回的人,昨天還讓他帶些米酒回來的人,怎麼一夜之間,便天人永隔了呢?
吳捕頭看着紀斯言單薄的背影,不禁有些唏噓,這孩子,以後可怎麼辦哦。一夜之間,傾家蕩産,喪父失家。他們在紀斯言趕到之前已經搜查過整座府邸,被燒得幹幹淨淨,連個銀票收據的邊角都沒找到。事發如此突然,估計紀員外也來不及給他兒子留下點什麼東西。
城中富豪不少,像紀員外這樣的善人卻是屈指可數,如今遭難,真是可惜。
好人為什麼總是不長命呢?
吳捕頭擡頭看看烏雲密布的天,心想,這雨要是來得早些該多好啊。
暴雨中,紀斯言在趕來的莊稼漢子的幫助下,将從紀宅拖出來的十幾口人下葬。
暴雨中,紀斯言跪在墓碑下,任拖任拽不肯離去。
暴雨中,紀成打着傘,陪在少爺身邊。
不疼,雨點打在身上一點都不疼,比起家人被烈火燃燒的痛,一點都不疼。
不冷,寒風吹在身上一點都不冷,比起埋在地下的家人,一點都不冷。
紀斯言看着墓碑上父親的名字,想起吳捕頭跟他說的話,攥緊拳頭。
“全府上下一共找出一十八人,全都集中在一處,身體燒毀嚴重,無法查看是否有受到外擊創傷。人在燃燒時肯定會掙紮向外逃生,事發安靜的淩晨,十八人竟沒發出呼喊動靜讓周圍鄰居覺察,等到火勢起來才有人發現。綜合所有的情況推斷,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很大可能不是被燒死的,而是在此之前就已經被殺害了,兇徒最後放火毀屍滅迹。”
“我們初步推斷是盜賊入室,被發現後心生歹念。但因為事發現場損毀太過嚴重,我們掌握的線索和證據非常有限。”
“紀員外一生良善,似乎也無交惡之人,或者你好好想想家裡是否有得罪過什麼人?我們也會好好盤查,如有消息會通知你的。”
紀斯言伸手擦去墓碑上的雨水,碑上的字迹越來越模糊,他終于支撐不住,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