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屋子很快安靜下來。
江淮之坐于上首,一手捏着青松圖樣,一手捧着古書典籍,瞧見下面隻一個小姑娘蜷在位子上淚汪汪地偷瞄着他,歎息一聲将手中物什皆放下了。
他起身,将連接着内廊對過一間小書屋的門關上,坐到了她身邊。
“乾景都走了,怎麼還哭?”
他溫了溫語氣,詢道。
“委屈了,一時收不回去。”
符柚撇撇小嘴,如實答道。
“他剛才聲音好大,我不喜歡人吼我,特别不喜歡。”
“許是你為我說話,他心裡不高興了。”
江淮之擡手,将她手中濕透了的巾帕取過來,換成了自己那條幹淨的給她攥。
她嗅着那方有竹香味道的小帕。
“他為什麼不高興?”
“畢竟是他的未婚妻,怎可以向着旁的男子說話。”
“幼稚。”
小娘子嗤了一聲。
“從小便挑我這挑我那,争着吵着要退我婚,現在瘋瘋癫癫的吃什麼醋。”
“幼時難免小孩子心性,或許如今他轉了心意……”
話未哄完,卻被她驟然揚了聲調打斷。
“我就是讨厭他!你不要再說他了好不好,有完沒完嘛!”
小娘子糯甜糯甜的聲音摻了幾分哭腔,在這空寂寂的屋牆上撞了幾撞,啪叽落到了地上。
半晌沉默。
意識到自己朝他說了什麼,符柚小手僵在空中,後知後覺地擡起頭。
她……她在做什麼?
明明她自己親口說的,讨厭别人吼她,那她為什麼要吼别人?
他又沒有義務哄她開心,她憑什麼遷怒他?
一道冰冷的寒流瞬間蜿蜒過她全身,凍得她整顆心都涼了。
她聲音顫得不像話,“對、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她閉了閉眼。
他一定不肯再理她了,她想。
“是我說錯話了。”
意料之外的,江淮之開口很是平靜。
“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你與他被一紙婚約捆綁良久,也并非你所願,我不該站在長輩的立場上勸你二人夫妻和睦,抱歉。”
符柚怔住,許久才試探性擡了眼。
他眉目疏朗,細細辨來隻能窺探出三分歉意,并無半點怨怼。
“你……你不生氣?”
“為何會生氣。”
他微微苦笑。
“世人皆贊這樁好姻緣,贊門當戶對,贊青梅竹馬,卻無一人考慮你身在其中,究竟是否心甘情願,我方才下意識在你面前說乾景的好,維護這樁婚事,又與俗人何異,該是我反思才是。”
“可是、可是我兇你了呀……”
“一個小姑娘,有些脾氣又怎麼。”
他将她方才激動之下,扔到桌上的小帕重新遞到她手上。
“我是你的先生,本就該好生護着你。”
說罷,他示意她擦擦眼中的淚。
“不哭了,妝都要花了。”
妝花了?!
符柚頓時如臨大敵,接了小帕便背過身去,說什麼都不肯再回頭。
“讨厭死了……”
她嗚咽。
“我好不容易畫的妝面……”
“……其實也沒有那麼花。”
“不完美了,不好看了……”
“嗯,不好看了。”
他故意逗她。
果然,小娘子下一秒就轉過頭來,本就圓的一雙眼睛瞪得更大了,“真、真不好看了?!”
“騙你的。”
江淮之挑挑眉,又選了幾張圖樣放到桌案上。
“既不哭了,那便學作畫?”
“……那個,我又有點想哭了。”
“這種哭,我不哄的。”
他看起來很有一套原則。
“好嘛……”
她吸吸鼻子,乖乖巧巧坐正了身子,心裡反倒有些美了。
從頭到尾,他都在好生安慰她,半點眼神沒往李乾景那邊給,哪怕她現在好了,也是接着教她畫畫,似乎根本沒想過那邊還有一個人在生氣。
而且他脾氣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