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是個千嬌百寵的,也不敢随便沖撞爹娘和皇宮裡那些貴人,有時跟李乾景拌上幾句嘴,一來一往說過分了還怕人家告狀到禦前,治她爹爹教女無方的罪。
雖然李乾景也不曾這麼做過。
但江淮之之于她,于公是淩駕于各國公及朝臣之上的帝師世家傳人,官拜太子太傅連爹爹都要禮讓三分,于私也算是她正正經經的先生,被她脾氣上來了吼上一句,非但半點沒有生氣責備,反而還反思他自己的錯誤。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眼光好了。
胡思亂想的間隙,江淮之早已拿起那張薄紙,将她描摹好的畫樣上上下下端詳了個遍。
他難得沒有氣她:“作畫功底尚可,幼時學過?”
“學過一點點。”
似乎是兇了人理虧,她很乖地答了。
“小時候爹娘還沒有放棄我的時候,我也去府上設的書院裡學過,覺得有點感興趣,就多聽了兩耳朵。”
“那這圖樣,倒是給你給簡單了。”
江淮之起身,從身後書架的一方小櫃裡,又抱出厚厚一疊來,修長的手指細細撚過一頁又一頁。
他凝眉仔細思考着什麼,那雙好看的劍眉也不自覺微微蹙起來。
“其實柚兒于進學一道上還是有些天分的。”
他忽然來了句。
符柚想也沒想就接道:“先生你直接說‘但是’的部分就好。”
“……”
江淮之被她逗笑了。
“但是為人處世上卻是天真單純的。”
話音剛落,他又自己駁回了,“罷了,就是有點笨。”
“舒服了。”
她嬌俏一回眸,竟是捧腹笑起來。
“你還是這樣說話我聽的習慣耶!”
“胡鬧。”
他的訓斥中卻是沾了些寵。
“挑一張。”
“都不想畫。”
她随意掃了一眼就噘起了嘴。
“想學畫人。”
“人?”
江淮之倒沒有想到。
“倒是有些跳躍,你若喜歡,也未嘗不可一試。”
符柚眸中一亮,頂着一雙星星眼十分用力地點點頭。
若是學好了,豈不是可以偷偷畫下他的樣子了!
“人像一道我并不稱得上擅長,隻為你聊作些啟蒙,若今後學的好了,我另從江家請旁的先生單獨授你。”
“嗯?先生怎麼會不擅長呢?”
她眨着清澈的眼睛問。
“先生又不是萬能的。”
他失笑。
“先生就是萬能的!”
她聲音好甜好甜,好似清晨她送來的那份最新鮮出籠的酥酪,一路蜿蜒直化到他心底,将那道寒冰般的防線一擊擊得粉碎。
那雙眸子大膽又放肆地看着他,卻又純澈得不像話,仿若一朵被千萬分呵護多年的昙花終于一現,美得幾乎稱得上攝人魂魄。
他不敢看了,偏過頭去故意冷了聲。
“不許撒嬌。”
“就撒嬌。”
小娘子滾燙着一張臉,伶牙俐齒卻是不肯相讓。
“不聽話了,先生要打我手闆嗎?”
她一隻嫩手故意攤開在他眼前,小臉通紅地低下頭去,眼神也變得飄忽不定起來,委委屈屈的樣子着實惹人生憐。
江淮之心跳驟然加劇了。
饒是方才開了幾扇窗,他卻覺身上的溫度在急劇升高,多年冷淡的一顆心躁動得厲害,要費力去抑制才能勉強壓下去。
荒唐!
他罵自己。
厚厚一疊圖樣被重重摔在桌案上,江淮之起身坐回上首的位置,飲下一口放涼了的茶,肅了聲,“是學還是不學?”
符柚被他蓦然而來的氣吓了一跳,乖乖坐在椅子上徹底老實了,“我、我學……”
剛才還誇他脾氣好呢,怎麼突然也……
初識之時,她無數次痛罵過他講話刻薄氣人,卻也沒見過他真正動怒的樣子,眼下屋内的氣壓猛得下降,滲人的壓迫感更是一道道撲面而來,她再也不敢胡鬧了。
辛夷不是說,沒有男子能抵擋住她麼……
不撩了,真不撩了!
“筆拿起來。”
他聲音仍是那麼冷,帶着不容拒絕的肅穆。
“知道了,先生。”
她小聲應着,乖得要命。
書屋中一時隻剩下畫筆擦過薄紙時的沙沙聲響,偶爾還有淡淡的幾句指導。
隻是一扇窗外,本該坐在另一間房裡的太子殿下,卻立在寒風裡,幾乎咬碎了一口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