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很像是個世外桃源，你很向往？”

“曾經擁有過，要說現在向往也沒錯。”虞初一把擦掉眼淚，突然拍了一下王世秦的肩膀，“王世秦，你以後定是北涼君主。天下興衰，君王有責。拓疆擴土，非百姓之幸矣。我知道你一定是很好的君主，你也一定會是。”

“我做世子二十七年，在外征戰十三年。我見過太多戰後無所依亦無所歸的人了，每一個都曆曆在目。每每入睡總會想起跪在腳邊讨要食物的。這些都是好的，有些直接就幹嚼樹皮草根，沒有水！”王世秦坐在虞初旁邊，黑夜灰雲在月邊漂遊移動。月光印在王世秦眼眸之上，深邃如炬，明亮中透着哀傷。“有一次我打了勝仗回京，是勝仗。那天我沒有坐在馬車裡，看不到他們特地準備的繁華盛世，凱旋盛宴。官兵攔截在外的除了我，還有就是腳邊數不勝數的乞丐。那些乞丐甚至還有老弱婦孺，我那日沒敢細數。最後也隻是每人都丢了點能吃飽的碎銀。後來讓思恩再準備些銀錢給他們時，他們已經不在那裡了。”

虞初說不出安慰王世秦的話，她清楚那些人大都不會是幸運的。她随意伸腳提着腳邊的碎石，手上不知從哪裡揪來的長草，被她繞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

“你說的那個地方該有多美，如今邊關百姓食不果腹，衣不禦寒。有時候我也會想，這麼多年，邊關之地，民生哀艱，是否我所求。”

“這麼多年，戰亂四起。百姓遭殃，但從中獲益者亦不在少數。你若日後想改變這樣的狀況，舉步維艱。且不說北齊意見是否一緻，就朝内的那些魚肉大臣就夠你好好糾結一段時間了。每有君王繼位，頭兩年内都意志昂揚的。隻是後來，一件件的事情才會逐漸消磨鬥志，再往後就聽之任之，不欲掙紮了。”

“繞了這麼一大圈，你想給我找一個意志相同的盟友？”王世秦雖嘴上責備，眼底滿是欣賞。他唉聲歎氣，聲音逐漸低沉，“怎麼辦，我後悔了，我若不肯你走，汝欲何為？”

“君子豈可言而無信，我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手無縛雞之力。你要是非把我關起來，那我就……”虞初湊到王世秦腦後，突然乍然一聲，“毒暈你，然後帶着風川逃走！”

“你可别忘了，師傅可不隻有你一個徒弟。你的那些手段我都見識過，不足為懼。”王世秦看着逐漸染紅的天邊，眼裡的溫度随着一步步升起的朝陽一層層褪減，直到虞初的聲音在她耳邊又一次響起。

“王世秦，我要走了，我得在風川醒來之前離開。若不然他舍不得你，我看了也會舍不得的。”

“你是舍不得風川還是舍不得我？”

就是此刻，王世秦還是試圖證明自己在虞初心中的分量。她說他對他很重要，是知己，是朋友，可是那些都不夠。

“你覺得是誰，那就是誰。”虞初本來想直白說明自己就是舍不得王世秦，可是怕他誤會太多終究沒有說出口。

王世秦隻是輕笑，不敢再問。他閉了閉眼睛，疲憊的眼皮久久沒有擡起。紅暈的片落越染越大，時不時有驚乍起飛的群雁飛過他的頭頂。

虞初起身離開時王世秦依舊坐在那邊看着那輪紅日冉冉升起。晨起微風清涼，王世秦額邊的碎發微微觸動，剛要飄起又停下動靜。不久，耳邊傳來馬車的聲響，青草小聲嘀咕什麼王世秦沒聽見，不過猜想估計是不想把風川吵醒，小聲交代着什麼。

“思恩，一夜未眠想來也累了，早起外面還是有些涼的，你讓你們主子進屋裡睡覺去吧。”

思恩也轉頭看了眼王世秦，他沒有跟虞初解釋剛剛他過來的時候他們主子還睜着眼，并沒睡着。或許他是不知道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送她離開，又或是他不知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自己。他不想說破他最後的堅持。

虞初離開後，王世秦當日整天未出房門。史容新本以為王世秦會責怪自己，進府一路都不敢多言。她很心虛，可盡管覺得王世秦會對自己冷眼相對，還是厚着臉皮去煩擾思恩，連哄帶逼的讓思恩帶自己去王世秦房間看了看他。

“王世秦，思恩今日送過來的吃食你都沒動，要是你睡足了就起來吃一些可好。”

“不餓！”

史容新閉着眼睛，整個身子都緊繃着準備好被王世秦罵個狗血淋頭，再不濟也準備好接受一句“滾出去”再說。可是王世秦竟然這麼平靜的跟她講話，竟讓她渾身不自在起來。

“王世秦，你……要不然……還是罵我吧……你這樣，我有些……害怕……”

“我又不是鬼，你怕什麼。昨日穆親王能過去，還要多謝你費力。穆親王既是同我站一陣營，我就不會多餘做什麼，你放心。”

“我爹以為……以為我們……”

“以後我親自跟他解釋，今日太乏了，你先回去吧。”

“哦！”史容新看着王世秦慘白的臉色，盡管嘴上應下，腳下始終沒有移動半步。她還想說些勸他的話，剛擡頭看見書案上挂垂着一張白紙。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史容新心裡默念了兩遍，再看着頹然的王世秦，終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