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霄不在意地收回手,尾指漫不經心地勾着念珠落下的流蘇,一圈一圈纏繞,思緒略沉。
果然,就算錦衣加身,恪守禮法,但刻在骨子裡的卑劣還是難以根除。
就好似腐肉裡盛開的靡靡之花,再怎麼絢麗,也是爛泥一坨。
跟謝初遠講道理,完全是浪費時間。
數秒之後,他薄唇微動,溢出幾個清淡的字節。
“你沒睡醒嗎?”
輕飄飄的聲音,仿佛秋風輕柔地将枯葉卷起、撕碎,而後化作漫天的碎片,溫柔又無情。
房間陷入一片死寂。
“沒聽清嗎?”謝景霄輕笑出聲,“那我就再說一遍,我沒做過的事,我不會承認,就算做了,也不會跟一個沒腦子的蠢蛋道歉。”
“你說誰沒腦子!”
謝景雲從來沒想到家裡一直乖順的謝景雲,竟然會罵他,氣得他直跳腳。
手裡握着鞭子,作勢就要朝謝景霄身上抽。
鞭子還沒揮起來,一個闆凳擦着地朝他快速飛來,躲閃不及,那條支撐身體的好腿受到撞擊,劇烈的疼痛讓他身形不穩,結結實實向前跌去。
椅子的棱角正好卡在他小腹以下。
“啊!”
謝景雲張着嘴,窒息的疼痛讓聲音啞在嗓子裡發不出,面目扭曲地捂着小腹以下,在地上打滾,打了石膏的傷腿踢到台階,又是一陣鑽心的疼。
想去抱腿,但裆胯的疼痛更甚,直沖天靈蓋。
聞人月見兒子這副慘樣,趕忙去扶。
謝景雲倚在聞人月懷裡,蒼白的嘴唇顫動着,哆哆嗦嗦地抽着冷氣,狠毒的眼神要将謝景霄生吞活剝。
謝景霄視若無睹,淡然地收回腳,白瓷般的長指微蜷,輕緩地彈彈落在黑褲梵文銀繡上的薄塵。
目光斜睨了一眼身側的謝初遠,他表面波瀾不驚,指關節卻深深陷進文件裡,下颌的青筋凸起,顯然一幅氣急的模樣。
“謝初遠!你看你養的白眼狼!”
聞人月滿臉淚水,顫抖地指着謝景霄,聲嘶力竭地吼道。
‘啪’
‘滴答滴答。’
憤怒到極點的謝初遠揚起巴掌,就要碰到謝景霄時,銀光一閃,一把鋒利的銀刀擋在他面前,來不及收力,掌心偏轉方向,皮肉擦着鋒刃而過。
謝景霄長指翻轉,反握的餐刀順着指背,以一個漂亮的弧度轉到他虎口。
幹淨透亮的刀背映出他一雙淡眸,刀身的血色正好遮住他眼尾的淚痣,越發襯得他薄情。
“說來玩刀的技巧還是當年您教我的。”
當初卿雨煙在時,謝初遠總會找些稀奇玩意逗謝景霄開心,玩刀也是其一。
作為不學無術的浪蕩子,玩刀對于謝初遠而言,是為數不多能拿出炫耀的本事。
“你你……”
謝初遠捂着流血不止的右手,面目猙獰,跟方才的謝景雲一個模子刻出來。
見他渾身戾氣溢出,謝景霄勾唇淺笑。
那強套上的君子皮囊就要撕碎了嗎?
謝初遠甩了甩手,将掌心的濃濃血腥随意擦在白色衣袖,沾滿血污的傷手緩緩移動,伸向剛才掉落在桌面的文件夾,
“你不是想要瓷坊,跪下求我,不然……”
聲音又低又冷,仿佛是毒蛇吐出的信子,陰寒無比。
在他指尖剛要碰到文件夾,鋼刀的尖刃插在謝初遠的指縫間。
“我勸父親您好好想想,再說話。”
而後,傳來的是謝景霄無波無瀾、一字一頓的嗓音,像是深壑的暗流,沁着透骨的涼意。
對于謝初遠這種靠狠上位的人,想要與他談判,要做的隻能比他更狠。
這一點謝景霄悟了幾年才明白。
“大廈将傾,”
謝景霄松開握刀的手,指骨微曲,畫出一道弧線,做出墜落的手勢,嘴角的笑意更濃,
“父親又想居無定所?可是您年老色衰,還能獲得富家小姐的垂青嗎?”
他倚着椅背,換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把古檀念珠從腕骨攏至指骨,閑時地撥弄着,仰着頭戲谑地與謝初遠注視。
時間仿佛停滞下來,偌大的房間變成了一張巨型蜘蛛網,兩個被困住的獵物,誰若動就會淪為盤中餐食。
許久,謝初遠才收回手,将衣袖挽至小臂,有意遮擋住襯衫的污痕,
“記住你今天說的。”
謝景霄挑了挑眉,掌心按在文件夾上,将其拖了回來。
當着謝初遠的面一點點檢查裡面的文件,待檢查無誤,輕嗯一聲。
“時間不早了,看到景雲還要恢複一陣子,我就放心了。”
他站起身,長指再次握上餐刀的刀柄,鋼刀刀尖杵在木質核桃色的桌面裡。
腕骨稍稍用力,伴随刺啦聲,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痕出現在桌面,手臂向後一揚,桌布連帶上面的瓷制碗碟,稀裡嘩啦碎了一地。
一地殘羹,卻未有一滴落在他的衣擺上,薄唇一張一合,
“早餐很好吃,多謝款待。”
謝景霄擡腳就要離開,走到謝景雲身邊,停下腳步,回頭看着滿臉鐵青的男人。
“父親,愈加之罪,我是不會認的,但是我做過的,今天破個例,賣您個面子,之後會上網給景雲道歉的,您放心。”
說完,擡腳就朝謝景雲那條好腿踩去。
‘嘎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