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坊宅院。
滿園的山茶花,經了一夜的秋雨,依舊顔色絢爛,在枝頭盛開,毫無半點頹色。
倏地,烏青色木門被人推開,震落一朵赤紅妖豔的山茶花,緩緩滾落到男人黑色皮鞋旁。
層層疊疊花瓣包裹的水珠,碰觸到鞋面,立刻将其潤上幾抹水色。
謝景霄彎腰緩緩撿起,破碎決絕的花骨揉在掌心,不知不覺想到那日的荒唐事,耳尖斑斑紅痕滾燙炙熱。
擡眼望去,地面鋪着一地嬌嫩鮮豔的山茶花,朦胧煙雨,古桌石凳,皆是透着老舊照片的質感,如同翻開浸滿墨香的書卷,裸露出詩雨江南的一角。
他刻意繞開雨打枝頭滾落的殷紅,徑直走向裡面的屋子。
屋子經過打理,添置了很多新家具,幾盆幹淨的綠植,室内多多少少添了些生氣。
大多數品質高的瓷器,都被謝景霄帶回别墅,架子上零零散散擺布了些略有瑕疵的大件。
謝景霄坐在太師椅上,望着稀疏的陶瓷貨架,單薄的指尖在胡桃木桌上,有節奏地輕扣,思緒略沉。
昨日檀淮舟提到制瓷,他便打算來這邊看看。
母親留下的這間瓷坊,已經閉門不營業十幾載,想要盤活鋪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這裡地處郊外,人煙罕至,想要将瓷器賣出去難上加難,雖然檀淮舟說他是自己的靠山,但總不能事事求他,還是要自尋出路。
謝景霄拿起桌案上的刻刀,他側着頭,視線停留在尖刀頂端,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閃着寒光。
他的思緒移至少時,曾經母親也是坐在這裡,在拉好的泥坯上一點點雕刻上花紋,栩栩如生的紋樣,讓冰冷的泥土獲得了生機,也很喜歡那樣的過程。
面對空蕩蕩的架子,謝景霄歎了口氣,為今之計,要去看看還有哪些能用的。
循着記憶的位置,他來到拐角的地下室,這是之前作為倉庫使用的,他本以為裡面會雜亂無序,沒曾想成堆的材料擺放得井然有序。
他翻開一袋瓷土,放在指尖細細研磨,是很新的高嶺土,不禁勾了勾唇。
看來是檀淮舟找人準備的。
謝景霄從中盛起一堆幹燥的高嶺土,放置在一旁的工作台上,少量多次地注入水,一點點揉搓成泥。
掌心碾揉,長指撥弄,而後又cha進分散的褐色泥土裡。
柔軟冰涼的觸感從指尖緩緩蔓延,久違的惬意讓謝景霄沉醉其中,似乎他的手背覆着另一雙纖細柔弱的手,指導他的動作,一步步馴服頑劣的黃土。
成型的泥團按照他所想的拉伸延展,然後又聚攏成團。
像是有了生命般,在他的指縫間舞蹈。
不知過了多久,等謝景霄将制好的泥團走出倉庫時,天氣變得清明,屋外的圍牆射jin一道暖陽,劃開暈在院子裡的霧氣,直直落在山茶樹下的石凳上。
他颠瓷泥的手一頓,側了側頭,穿過山茶花的縫隙,隐約看見石凳的對面有道人影。
單是露出黑色西褲的一角,謝景霄便已經猜到是誰。
他将瓷泥放在桌案上,紙巾随意地将手擦拭一下,便擡步走出去。
“你怎麼來了?”
謝景霄看見缥缈霧氣裡的男人,坐在另一側的石凳上,倚着桌案,長指揉捏着一朵嬌豔的山茶花,花瓣的汁水沁紅了冷白的指尖,宛如摻進幾滴紅釉的白瓷。
穿過樹葉縫隙裡的那束陽光,由于丁達爾效應,彌漫開七彩的光暈,耀得謝景霄看不清他臉上神色。
待他緩緩靠近,男人緊抿的唇揚起一點弧度,
“回家沒看見你,打電話你也不接,想着你可能來這裡。”
檀淮舟稀碎的發絲搭在額角,眸光幽深。
伴随謝景霄一步步靠近,他嘴角的笑意愈濃。
直到他夠得着時,才擡手攬住謝景霄,迫使他靠得再近一些,而後溫柔環住他的腰,仰起頭,
“我想你了。”
謝景霄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重心不穩,殘存泥土的雙手,不受控地抓住他墨色西裝,
“别鬧,我手上都是泥。”
“不嫌棄。”
謝景霄側着身子從衣兜裡摸出手機,斂眸搜了一眼,屏幕上确實多出兩條未接來電。
紅色的一長串号碼。
他指腹碰觸到,跳轉呼叫,慌忙又關掉,
“之前調了靜音,忘記調回來。”
檀淮舟探着頭,視線正巧落在屏幕閃爍的數字,十分熟悉,眉梢擡了擡,
“我不配一個備注?”
“嗯?”
見他不悅,謝景霄唇角挂着柔和的笑意。
之前一直撥打他電話無人接聽,撥的太多,那串數字也就爛熟于心,沒必要再去添加什麼備注,便一直保持那樣。
他将屏幕熄滅,将手機重新裝回兜裡,望着檀淮舟,眉眼彎出好看的淡弧,薄唇溢出不疾不徐的溫潤字節,
“打的次數太多,數字已經印在腦海裡。”
檀淮舟頓了頓,下颌枕在謝景霄長衫的銀色雲紋上,“真的嗎?”
謝景霄沒做聲,靜靜望着他。
他的桃花眼彎的多情,與往日平靜無痕的冷冽樣子截然不同。
謝景霄擡手,摸上檀淮舟的眉眼,之前雖然跟他距離很近,但大多數都閉着眼,扔由他擺弄。
今日也算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看清他的五官輪廓。
他像是受上天眷顧,每一個棱角都是精雕細琢出來的,以至于謝景霄按耐不住心中的躁動,不詢問他意見伸手去觸摸。
當在他鼻尖上留下一抹土色,謝景霄才後知後覺意識到。
但他卻沒忍住,唇角溢出一聲極小的輕嗤。
檀淮舟沒在意,隻是輕微眨了眨眼,“怎麼?喜歡嗎?”
“嗯。”
謝景霄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待回過神,耳根滾燙。
這是在跟他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