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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有個人咽下喉嚨裡差點噴出來的茶,默默問:“小世子,你說的……是哪種江湖?”
檀玥不解:“江湖就是江湖啊,還分哪種?”
在一衆人又一次沉默後,檀寞表情冷硬,打破這個衆人都在等他說話的沉默:“不行。”
見是自己親爹強硬地拒絕,檀玥心裡更不解了:“為何?”
“那是無家之人才會做的事。”
“那有家之人為何不能?”
檀寞:“你将來是要随我出征的。”
檀玥:“出征?”
季錦林站了起來,神色也是凝重地拍拍他的肩:“笑塵,你爹原本是想帶你去戰場的,你現在選擇這個,到底有辜負我們的期望。”
檀玥看他:“為何一定要我去,君珩不是一直想跟父親守民護國嗎?況且父親也送了他一把銀槍吧?他去也行啊。”
君珩見他扯到自己,沉聲道:“我跟你不一樣。”
檀玥:“哪裡不一樣?”
檀寞緊盯着他:“你是要擔上護國之責的。”
季錦林:“的确,你從小就表現得很出色,虎父無犬子,我們以為你能勝于你父親,對你寄予了極大的厚望。”
檀玥很氣憤。
他再看到他眼下所有望着他的人,一個個的,都沒有之前的歡快的氣氛,因為他提出的話,他們一個個神情嚴肅,緘默地看着他。
這跟他想的不一樣。
應該是所有人都驚訝過後,都會支持于他,再然繼續歡聲笑語,笑問将來,談天論地道江湖,明初心。
他不懂。
他憤然地看着自己決絕的父親,第一個最親之人拒絕他的父親,他不甘:“為什麼……這明明是我一直想做的,這是我的初心!”
檀寞也沒讓着他:“胡鬧!你以為江湖有什麼好的,這世道又是怎麼樣的,你到底想去幹什麼。”
檀玥:“我當然是去助人,救人,我會去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我想要這世道是美好的!”
檀寞終于站起來,他自然比自己的兒子高,這樣一站,威壓更大:“但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就做的了的!”
檀玥也不退卻:“那我就盡力而為。”
檀寞:“你還是不懂我在說什麼。總之,我不允許你去闖什麼江湖,你要是不想去戰場,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裡。”
檀玥很氣,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麼一定要他待在這個拘束于他的地方。
“父親!你為何要強人所難!”
他向往自由,向往外面的世間,他看得到京城的富貴人家,也看到了邊角小落裡吃不飽穿不暖的流浪兒,他想盡自己之力,竭力去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就像他一樣能常看到他們臉上的笑容,無拘無束的笑容,幸福的笑容。
檀寞聽到“強人所難”,愣了一下,靜了言,便不再辯駁,而是看了眼眼眶通紅滿臉倔強的兒子,最終什麼話也不說,徑自越過衆人,迎着風雪,關上門,也隔開那一迎風雪也終不會彎曲而挺直寬大的背影。
檀玥很氣,喘得也有些急,後背也因為争吵滲出一絲汗,渾身很熱,很想透氣。
其他人對着一桌餘熱未消的夜宵甜點,卻也是索然無味。
阮清靠在椅子上,仰頭看着還未回神的檀玥:“那麼,檀笑塵。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麼?”
檀玥一怔:“什麼?”
阮清:“你那個,說好聽點,那就是救人濟世闖蕩江湖,說難聽點,本質上,那就是流浪。”
檀玥慢慢緩下心:“流,浪?”
阮清:“流浪你總知道什麼意思吧?白日裡你與我們說道便也看出我們的态度。你是世子。”
檀玥:“世子又怎樣?”
君珩也站起來,認真地看着他:“你是世子。是護國大将軍功顯赫百姓愛戴的衡旸王之子,你身後背負的不僅是世子之名,更是以後你繼承父業的責任。”
檀玥重複喃喃:“責任……護,國嗎?”
季錦林:“阮家小姐和小王爺說的沒錯。笑塵,你要好好想清楚,你的父親他并不想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隻是你還太小了,根本看不透這些美名所謂的江湖。”
他退出桌,也往外面走去:“現在形式緊張,朝堂變幻莫測,我們并不想多說什麼,隻是他的處境……笑塵,出去找你父親,子沉被你氣到了。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瞧見他說這麼多話,還是他自己兒子有本事啊。”
雖是打趣緩解氣氛,卻也沒好到哪去,開門所吹來的風,早已将原先的歡樂吹冷了。
稍一會兒,其他人也默默地走了,阮清是女子,自然要快點回去不做多留了,雖然現在已是半夜。
君珩還站在一邊,桌邊唯一還坐着的,就是秦煙蘭。
檀玥撫上額心,深呼出一口氣,連跟着,秦煙蘭也起身了。
檀玥心中如同亂麻,好像無法理解,心落了一大半,卻還是帶着希冀,帶着點小僥幸,眼神都是小心翼翼地看着秦煙蘭:“阿娘……?”
秦煙蘭越過桌子走向他,輕輕撫上他的頭:“我兒的初心,阿娘都會支持的。”
檀玥眼裡瞬間亮起星光,這眸中所有的世界重新亮起來,那是充滿對未來的期待,熱情,一雙大如星辰小卻明燈的雙眸。
秦煙蘭都看在眼裡,眸子微彎,她伸手攬過檀玥,抱住這個準備去向遠方的兒子,輕聲,溫柔。
“傻孩子,阿娘都不會阻止,你父親又怎會滅你志向。去吧,去找你父親,和他好好說清楚。塵兒,累了就回家,阿娘給你做你愛吃的。”
檀玥回抱自己的母親,聞着從小到大都非常熟悉的氣息緩緩點頭。
“謝謝,母親。”
他看得出來,阿娘是不想他走的,但卻放任了他。他們,他的親人,這個家,是他最大的後盾。
君珩在角落微微歎息一聲,已經看慣母親子愛的場景的他已經告辭退走。
冬夜無雲,明月,雪靜,風揚。
校場冷清,卻是最自然最深沉的地方,像是灰暗世界裡的一片淨土,即使是永夜,也不過是雪後夜來的片刻,光明亦會抵達。
這是最純粹自然的景。這景中,站立一人,身影高大,仿佛融入這片黑暗,并不違和。
檀玥踏着雪,走到他父親身後。
月光撒下來時父親的背影是柔和的,卻也有些孤寂,也許在戰場上,他也是這樣望月思親,隻是如今好不容易回來,卻是以和最親之人吵架結束。
檀玥:“爹爹,對不起。”
檀寞身影動了動,轉過身看他,表情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也沒有之前明顯的怒意,很平和,但這平和下,似乎藏着另一種情感。
他道:“國王召我等入宮,我讓錦林先去了。”
檀玥瞳孔放大,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平靜的父親。
“是邊疆那邊出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