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湖邊的那棵柳樹,檀笑塵便聽見有人大喊大叫。
“師父!快松開我!”
何思靜正被五花大綁地困在柳樹上,旁邊還一動不動站着正在合眼小息的祁謹。
于子晖還在後面一拍腦袋:“哎呀,差點把徒弟忘了。”
檀笑塵:“……”
他突然想到在冰宮裡聽到的“已經安頓好了”。
在岸上最讓人不放心的便是何思靜,這會兒把人綁在樹上,萬一有黑發纏上他,還能靠樹支撐會等着其他兩個徒弟來救人,倒不至于再被拉走。
委實算得上“安頓好”了。
祁謹皺眉:“啧,吵死了。”
何思靜不管他,勢必要把他耳朵震聾:“那你把我松開!疼死我了!”
祁謹:“活該。”
林卿言背着陳家弟弟,在旁邊解釋:“多虧了君公子救了思靜,卿言替思靜多謝公子。”
“隻是後來思靜差點再被擄走,師父将他拉了上來,自己也替他下去了。臨走時為我們劃了劍陣,抵擋了一陣,還能撐着等師叔你們回來。”
檀笑塵身上的湖水此時已經被暮淮用靈力烘幹,隻不過改變不了他現在的狼狽狀,發帶早已束歪,墨發無力地垂落,因為先前在水裡折騰,又被陳家弟弟扒拉着哭過,衣服也是一片褶皺。
于是他就頂着一張蒼白的臉,唯有一雙眼睛還泛着隐隐明光,笑出一種輕松來,語氣還含着隐隐調侃:“于兄疼起徒弟來的方式還真是獨具一格。”
于子晖讓祁謹去解開繩子,也把自己烘幹,跟上他們,回:“多謝誇獎,一般人還學不來呢。”
檀笑塵笑笑,收回忘歸。
于子晖終于與他并排,打趣道:“沒想到你不僅金屋藏嬌,還深藏不露。”
檀笑塵知道他在說什麼,失笑道:“金屋藏嬌是這麼用的嗎?”
于子晖:“哎,你那把劍不就是嬌嗎?你跟我說說,你師從何人,何以修得如此了得的身法,當真叫我豔羨。”
檀笑塵微微一愣。
他的所有身法都是檀寞從各處尋來的高手所教,他沒有固定師父,但他的幾套最熟練,用得最好的劍法,卻真真實實是檀寞親手教的,就連忘歸,都是父親贈予他的生辰禮物,他的所有都是檀寞給的。
思及此,他道:“我師父是個世外高人,你肯定不認識。”
于子晖這下就不服了:“我堂堂九嶷于子晖,縱橫千國跨越無數,就沒哪個高人是我不認識的,你跟我好好說說。”
追趕過來的何思靜還在揉自己的手腕,忍不住對祁謹道:“師父一直在閉關,縱橫千國跨越無數的是師叔吧?”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被所有人聽見。
祁謹拎出拳頭,與同樣掄着拳頭的于子晖不約而同砸過來。
“閉嘴。”
何思靜慘遭兩擊,立馬變成鹌鹑,退到林卿言身後。
檀笑塵因此得了空閑,陷入另一邊的思考。
這次他們太操之過急,什麼都還不知道就去了湖底,還險些被其他東西絆住。
離開湖底冰宮他看到最後一眼的那抹光亮還有待查看。并且後面出現的冰牆的骷髅,遠不止他們所見的那樣,估計整個冰宮,都布滿了骷髅。
而那些骷髅,在岸上還是活生生的人。
而這鏡城,也充滿了古怪。
一絲暖突然映在他眉間,擡眸望去,遠處的太陽徹底露出臉來,無聲地把自己的溫度,傳遞給在外漂泊的人。
又是新的一天。
檀笑塵按了按眉心,腦袋昏昏沉沉,一時間想不出什麼。
他的另一隻手腕被人往前拉着。
暮淮并沒有看他,甚至人還走在他前面,隻是說:“不必想了,先回客棧休息,接下來交給我。”
檀笑塵遲疑:“可是……”可是他也熬了一晚,不應該更累嗎?
于子晖打了個哈欠:“那白天交給你了,晚上交給我。”
“嗯。”
如此簡短的對話,卻輕易分配好了各自的工作。
像是他們以前早就這般,很有默契。
見檀笑塵還有些顧慮,于子晖碰碰他:“别擔心,子諾精力充沛着呢,況且又不是不休息,這鏡城還斷沒有我們睡覺就會一夜滅亡的道理。嘿,客棧到了,我們去睡覺吧。”
得了他的話,幾個弟子紛紛奔向自己的房間睡大覺去了。
于子晖與他們說了幾句話,也撐着懶腰去了自己房間。
檀笑塵頓頓,還是道:“道長,手。”
從出水扶着他開始,暮淮的手就從沒放開過。
聞言,暮淮嗖地收回手,略有尴尬:“抱歉,我怕你摔着。”
檀笑塵搖頭,笑着說沒事,轉身欲走。
暮淮突然叫住他:“笑塵。”他叫完後,停頓一下,聲音比先前小了些,“你的,你的小紅借用一下。”
雖然暮淮認可檀笑塵給紙人取得名字,但要自己親口說出,難免别扭,不習慣。
檀笑塵聽到這個,忍不住“噗”一聲,把小紅給他。
暮淮淺色的眸子看看他,又看看紙人,來回兩次,最終把目光定在指尖上的小紅:“會還你的。”
檀笑塵揚眉看他,毫不在意道:“我相信你啊道長,小紅就暫時交給你吧。”
說完他還是緊盯着暮淮,他二人現在一人站在台階上,一人在台階下,檀笑很就俯身過來,輕輕道:“道長,你看小紅耳朵都紅了。”
暮淮身體一僵,薄唇微抿,突然轉身:“我先走了。”
走向與他房間相反的方向。
檀笑塵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半倚在欄杆上,把胸前的墨發甩到身後,靜靜看着暮淮離去的背影。
說出小紅的名字是什麼難言啟齒的事嗎?道長居然不好意思害羞了,看來他取名頗有天分,有趣
他這樣想着,心裡陰霾一掃而過,轉身去自己房間,一覺睡到大天黑。
*
檀笑塵一睜眼就看見無意灑下來的月光,皎白光影靜靜流動,零碎地流到他剛下地的雙腳上。
他披散着頭發,衣服剛換過,是一身白衣,無端被月光襯的隐隐泛着朦胧的光暈,像極了天界聖潔的神。
走到窗前,檀笑塵忽然伸出頭往上望,看到四周沒有那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呼出一口氣。
又重新搬張椅子,摸了摸肚子,歎口氣,坐下來對月沉思。
房間裡的鏡子碎了,可不知什麼時候,客棧的掌櫃又重新安了個鏡子,跟以前完好如初,就像先前的事什麼都沒發生過,一切都是一場夢。
不過這次檀笑塵學聰明了,将暮淮的符紙貼上鏡子,貼了個滿面,加上鏡妖确實被暮淮收了,所以這根本就不必擔心還會出現之前的意外。
夜風輕柔地為他捋發,吹散他的思緒。
他不知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本該去尋找心中所求那真相,不成想他更想去找回檀寞的魂魄,他要讓父親得以轉世投胎,不再受這今世之苦。
更要查清他碎魂這一事。
淪為凡人後,他便多上了許多事,遠沒有當小仙的自在,但他并不後悔,他該慶幸。
眼見明月又一次從烏雲後跑出來,溫柔地留在他的眼裡,平白竟給他添一抹别樣的色彩。
檀笑塵無心賞月,垂下眼,卻頓住即将離開的視線,停留在月光下的人。
他看到暮淮正往客棧裡走,到門口時卻停在那裡,并沒有進去,像是等待着什麼。
恰好暮淮擡頭望來。
檀笑塵趕忙把身子伸出半個窗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燦爛笑容,朝他揮手。
月下人踩着月光,回之以笑,踏入客棧。
檀笑塵咬住發帶,迅速給自己紮好頭發用發帶綁住,鞋子一穿就往樓下跑去。
跑着跑着,眼前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