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祁起先對沈棠舒沒什麼印象,隻知曉她是老師的孩子。體弱多病,自小被全家人寵愛。母後自小對他說,要他一定要将老師收入麾下。老師寵愛這個女兒,所以一定要同她打好關系。
所以在沈棠舒小時候,母後便偶爾喚她來宮中玩。宋玄祁自然也陪過幾次,但是甚是無趣。他本就一身反骨,卻不得不隐忍。明明貴為太子,卻又不得不去和一個比他小上六歲的小孩打好關系。
起先沈棠舒還會同他講話,但是後來便很少同他說話了。宋玄祁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棠舒察覺了他的不喜。
但是他也确實不喜歡沈棠舒,一個嬌氣而無趣的人。
她不能吹風,不能跑動。熱不得,也冷不得。像是無時無刻需要嬌養的名貴鮮花,讓人疲倦。她性子也悶,是标準的大家閨秀模樣。
但宋玄祁卻格外不喜歡這種樣子,時時刻刻都端着,看着就讓人心煩。
好在母後哪怕萬般拉攏,老師都沒有幫他意思。于是母後便放棄了,也不再千方百計的讓他去陪着沈棠舒。雖然看似是他失去了一個強有力的幫手,但他卻莫名松了口氣。
終于,終于擺脫掉了。
其實宋玄祁一點也不擔心皇位的歸屬,母後雖然是皇後,但終究還是不了解他那父皇。宋玄祁從小便開始學着如何揣摩父皇的心思,他從不懷疑父皇會将皇位傳給他。也自然知曉,父皇所作的一切不過是懲罰。
懲罰自己同那個人關系那般親密,甚至超過了他。
于是從那以後,宋玄祁便很少能看見沈棠舒了。少有的幾次,都是在宴席之上。她還是同小時候一樣,端莊有禮,卻也還是一樣沉悶。符合宋玄祁對她的印象,一個無趣的大家閨秀。
後來她病情加重,一直在家修養,宋玄祁便沒有再見過她。
再次聽見她的名字,是在好幾年後了。那時她剛經曆九死一生,然後成為了江夫人。後來便常聽到她的名字,因為她登了昭雪台,鬧得整個京都城沸沸揚揚。
起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宋玄祁還以為是他聽錯了,亦或者是同名同姓。後來确認當真是他知道的那個沈棠舒後,宋玄祁依舊難以置信。
那個記憶中端莊守禮的人,居然會做這般出格之事。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栽在了她手中。
再次真正見到她,是在汪府。
那時他剛經曆春風坊一案,他親手解決了秦晨。汪府宴席當天,父皇喊他入宮。父皇沒有責怪他,他隻是輕蔑地看着他。讓他覺得無地自容,羞憤難當,遠比責罰來得更讓人難受。
要不說他們是親生父子呢,總是能清楚的知道對方最痛的地方在哪。
最後他說‘聽說今日汪府設宴,你也去看看吧’。
父皇讓他親手解決秦晨,又讓他去參加汪府的宴席。這一切的一切,就是想告訴他。父皇清楚的直到他背後的小動作,并且不放在眼裡。但是沒想到,他連這點事情都藏不好,還被人背後插了一刀。
宋玄祁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天父皇看他的眼神,輕蔑又帶着些許恥笑。
他來到汪府,站在不遠處看着。
宴席之上談笑歡聲,一個個虛僞至極。平日裡他能忍,但是那日在宮中本就不爽,于是他一點也不想忍。他受夠了,隻覺得這一切都讓他覺得惡心。他隻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自己待一會。
于是他逃了。
他掉頭離開,獨自在汪府閑逛。他來過汪府很多次,但是很少在府中走動。但好在他也沒有什麼目的地,單純的就是想離人群遠點。路上也遇到了府中的仆從,但是他是太子,他想要一個人走走,沒人敢攔他。
他來到一座假山後面,那裡有個石桌。因為偏僻,所以上面布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宋玄祁拿出手帕,墊在一個凳子上,然後坐在那椅子之上,不知不覺就出了神。
後來他聽到了聲響,有人過來了。
于是他下意識的站起來,躲在假山之後。然後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沈棠舒。
她同小時候很像,但又不像,宋玄祁很難形容那種感覺。
他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是沈棠舒。因為她的外貌其實同小時候很像,所以一點也不難認出。但除了外貌之外,她其實同小時候很不相同了。
她挽着另一個人的手臂,笑靥如花,腳步輕快。可她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她小時候走起路來端莊穩重,就連笑起來的弧度也是一模一樣的。
被挽着的那人他也見過,是沈重的夫人,也就是沈棠舒的嫂嫂。
好在她們兩個并不是朝着他的方向來,反而是去了另一邊的亭子中。宋玄祁心中松了口氣,繼續在那坐下。倒不是說他怕遇見她們,他隻是覺得麻煩,他實在是不想應付别人了。
他們隔着假山,宋玄祁看不到她。但卻能清楚的聽到她同她嫂嫂玩笑,亦能清楚的聽到她的笑聲。甚至自己,都忍不住因為她的玩笑,心中的陰霾都被驅散了幾分。
後來又有人來了,來人是汪绮雲,是母後給他選定的太子妃人選。他也不喜歡汪绮雲,甚至可以說是厭惡。一個蠻橫驕縱,又沒有什麼腦子的大小姐。
其實宋玄祁也不能理解,母後替他選中汪绮雲。究竟是為了他着想,還是為了汪家。
汪绮雲曾心悅江淮直這件事甚少有人知曉,但偏偏宋玄祁知道。那日汪绮雲将手中的絲帕落在江淮直懷中的時候,他正好在對面看了個一清二楚。
所以說她蠢吧,都是内定要當太子妃的人,居然還色令智昏的丢下了那手帕。
看見汪绮雲氣勢洶洶地朝着沈棠舒走去,他心中竟然莫名的好奇與期待。面對汪绮雲這麼一個蠻橫的人,沈棠舒又該如何。
可沈棠舒當真是變了。
宋玄祁看着沈棠舒輕輕幾句話,便逼得汪绮雲惱羞成怒。惺惺作态,伶牙俐齒,還不忘對着汪绮雲挖諷一番。
他看着她的一舉一動,一瞥一笑,狡黠而又生動。宋玄祁一時恍惚,竟從她身上,看到了幾分故人的影子。于是在她獨自一人後,突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莫名其妙,不僅吓到了她,也出乎了他自己的意料。
第二次見,是在母後的壽宴之上。說是壽宴,但這場宴席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宋玄祁心裡清楚得很。宴席開始之前,母後就召他到面前。然後千般萬般的叮囑他,要他莫忘了看看那些女眷。他要從那些家世顯赫的貴女之中,選出他的未來太子妃。
沒錯,是太子妃,而不是妻子。
好似他的情感和喜愛完全不重要,隻需要看重那些女眷的家世,地位,以及是否能給他帶來助力。
于是他又逃了。
逃到了那個人給他在這宮牆之下留下的一隅安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