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然站在她右邊,兩人之間隔着一步的距離。宋時微終歸是心中有愧,此時隻有他們兩個在,她已然不敢看他,隻能毫無焦點地望着前方。
片刻後,她聽見顧修然的聲音:“我也想恨你,但我又做不到恨你。祖父剛去世時,我以為我恨你。但現在想來,不過是怪我自己,怪我自己沒有守好他。真兇尚在人世,我該恨的另有其人。”
顧修然語氣平淡,卻一眼便能看出他此時的疲憊和悲傷。
宋時微愣住,看向顧修然,他一身素衣站在自己面前。整個人疲憊,眼神卻明亮。宋時微一時恍惚,好似看到了年輕時的老師,站在自己面前。
是啊,他是老師自小帶大的孩子啊
宋時微眼睛有點酸澀,話語之中微微哽咽:“你同老師年輕時,很像。”
顧修然笑而不語,神态之中帶着些許釋懷。
宋時微繼續道:“可江淮直不知道我的身份。”
顧修然聞言錯愕地看向宋時微,眉眼之間滿是不解:“可他如今的樣子,不像是不知道的,上次他不是還喚你阿棠?”
宋時微開口解釋:“準确來說,他有所懷疑,但我從未承認。”
“為什麼?”
顧修然更加不解了,她能現在對他主動承認身份,為何對江淮直卻絕口不提?
宋時微低下頭,幾秒後才回答顧修然這句話:“我的身份越多人知道,洩露的可能性越高。”
顧修然似乎對她這個答案難以置信,他皺着眉:“你不信淮直?”
宋時微鼻息間傳來一聲輕笑:“至親,夫君不都一樣背叛我了嗎。這世間除了自己,無人可信。”
她不在糾結于這個話題,轉而開口道:“顧修然,我需要你幫我。”
“前些時日,我入了公主府,引得了宋玄祁的懷疑。昨日他設套試探,我不小心入了他的圈套。如今我的身份,他應當是猜出來了。”
顧修然原本淡然的眼眸迅速泛起了一絲緊張,氣氛開始變得嚴肅。
宋時微沒有和他細聊中間發生的事情,她要同顧修然講的,是接下來的打算。
“宋弘和已經準備讓江淮直前往圖州,從易大将軍手中收回兵權。江淮直如今雖然看似深受信任,但是此行事關重大,宋弘和絕不會放心的。所以他定會留下母親在京都,用來牽制江淮直。”
顧修然顯然也很快想到這一層,面色變得越發凝重。他皺眉想着什麼,然後靈光一閃,猛然看向宋時微:
“你想幹什麼?”
“我要用我自己,來換母親。”
宋時微的話像是往平靜的湖水中,猛然擲入了一塊石子,一瞬間激起了層層波瀾。她繼續道,“你可知曉我登昭雪台替琴娘子鳴冤一事?”
顧修然腦子裡已經像是僵住了一般無法思考,聽見宋時微問,隻能呆愣地點了點頭。這件事情之前京都之内鬧得沸沸揚揚,又事關淮直和江都,他自然知曉。
“因春風坊一案,民間便流傳我與江淮直夫妻同心,一同為琴娘子翻案的美名。江淮直如今這般聲名狼藉,一是因為明鏡司一事,認為他有負于老師。二是自己故意傳揚,用來讓宋弘和安心。”
“這其一,老師給他留下的信,以及你皆可作證。至于其二嗎,本來就是謠言所緻,春風坊一案已經讓百姓改觀。說到底,江淮直在百姓之間的罵名,不過是七分人為,三分順勢罷了。
“我會派人繼續傳播我與江淮直夫妻情深,以便留在京都。此去圖州正好要經過益州,江淮直可借口母親想歸鄉,将她帶走。”
顧修然聽到後面覺得有些不對勁,思考兩秒後開口問道:“但是陛下應當更想留下伯母吧。”
宋時微點頭:“沒錯,宋弘和肯定希望留下母親,畢竟那人是江淮直唯一的血親。并且我同江淮直的這樁婚事,不過是他用來牽制他與沈家的罷了。”
“所以我會再漏點馬腳,讓宋玄祁認定我是宋時微。雖然他沒有證據,但隻要我在,便是一張底牌,他定然不會放我離開。所以他會想法設法,讓我留在京都。有他從中作梗,加上流言,未必不能讓宋弘和改變想法。”
“但是他這人是不會讓我和母親都留在京都的,他得讓江淮直知道他信他,所以他最多隻能選擇一個人。”
“顧修然。”宋時微着顧修然,“這一切都隻是我的計劃,江淮直并不知道。我需要你說服江淮直,在我不在後好好看着他。”
這是顧修然第一次再她眼中看到壓制,他這才真正意識到,有些骨子裡的東西,是改不了的。
顧修然再将宋時微說的仔細思索了一番,想清楚之後果斷否決:“不可,先不說此去圖州,收回兵權本就是表象,我們主要就是同易大将軍商議罷了。”
“若是伯母留在這,隻要我們計劃不洩露,她定然無恙。但若是你留在京都,那宋玄祁定然不會簡單放過你。我們本就是裝模做樣走上一遭,為何你非得留在京都承受風險……”
話突然停住,顧修然似乎是想到什麼,臉色陡然一變,猛然擡眼看向宋時微。
“你,究竟想幹什麼。”
宋時微沒有立即回答顧修然這個問題,她走到亭子中央的桌邊。念春早已經上了壺茶,隻不過他們剛剛再說話,便一直沒有喝。宋時微嗓子已經沙啞了,于是起手給兩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她将茶杯遞給顧修然,顧修然雖然接過了,但是沒有喝。隻是直直地看着宋時微,眼神嚴肅。宋時微視若無睹,自己将茶一飲而盡。
喝完後也沒有将茶杯放在桌面之上,反而放在手中把玩。就連顧修然這般淡泊的性子,也逼得有些急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