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微等了許久，卻遲遲沒有看江淮直回來。但是她又不能輕舉妄動，免得弄巧成拙，隻能在帳子裡焦急得等着。

江淮直回來之時已經是傍晚時間了，天色開始變得昏暗。他迎着夜色回到帳子中，宋時微間他回來連忙上前。

江淮直臉色算不上好，離開的時候明明還算正常。此時卻臉色有些許蒼白和疲倦，眼角帶着微微的紅。

倒像是，剛剛哭過。

江淮直顯然是累了，哪怕宋時微迎了上去也沒有開口。宋時微見狀連忙扶住他走到桌邊坐下，然後替他倒了杯茶。

江淮直接過茶杯一飲而盡，緩了緩才開口：“今日陛下先是找我說了定國軍一事，他說他派出去的人傳來消息，定國軍确實有招兵買馬的迹象。兵權在外，終究是高枕難眠。于是派我盡早啟程前往圖州，将兵權收回。”

“後面又有人來報，告知了老師身亡的消息。我不能讓他看出我事先已經知曉老師去世的消息，于是隻好同他演戲。我既要十分突然，又不能表現得太過傷心，不然他會認為我與老師之前的疏遠都是裝模做樣。但是也不能半點都不傷心，這樣顯得我忘恩負義，免得他日後難以信任我。”

“中間尺度屬實難以拿捏，若非提前想過應對之法，不然怕是要引人懷疑。”

他的聲音有些虛弱，擡眼看向宋時微。眼皮疲倦，像是睜不開一般，琥珀色的雙眸早已失了大半的神彩。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聲音凄然。

“我自小讀書，家中藏書皆已被我翻遍。書中教我做人，教我大義，教我君子之禮。可從未教過我該如何演戲，如何阿谀奉承。”

“何謂君子，何謂小人。”

“阿棠，我有點看不清自己，看不清這個世道了。”

宋時微望着江淮直，看着他那微微濕潤的眼角。她頓時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刺穿，心疼與虧欠在她心中翻湧，然後湧上喉間，堵住了她所有的聲音，讓她說不出話來。

江淮直作為個文人，自小在書中學着千百年傳承的大道理。少年雄心壯志，許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追求。

如今自己卻成了書中那不齒的小人，做着違心的小人行徑。

久陷淤泥之中的人，總是會懷疑，究竟是淤泥髒，還是自己髒。

所以他開始懷疑，究竟是世道逼迫他變成這樣，還是他本來就是這樣？

宋時微懂他，所以覺得心疼，更覺得歉疚。

宋時微擡腳朝江淮直走近，她的腳步變得遲緩，每一步都好似有千擔重量。周圍的景物逐漸變得模糊，她的眼中，隻有江淮直。

江淮直隻是坐着看着她，眼神卻毫無焦點，好似被抽空了一般。無助又帶着些許茫然，像是迷了路的孩童。

直到兩人的衣角相貼，腳尖相抵時，宋時微停下腳步。

她伸出手，雙手托住江淮直的臉，讓他看着自己。指尖微微顫抖，卻果斷決絕，不見絲毫猶豫。

宋時微的手帶着點點涼意，當手心覆上江淮直的臉頰時，他的視線才逐漸聚焦。

江淮直望着宋時微，既是在看她，也是在看她眼中的自己。

宋時微就這麼直直地望着他，眼神堅定：“江淮直，你可信我？”

江淮直雖不知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意在何處，但聽到宋時微這般問，卻依舊毫不猶豫地回答。

“信。”

宋時微眼角微微彎起，帶着淺淺的笑，眼神溫柔卻不失堅定：

“那我便告訴你，錯的不是你，錯的是這個世道。”

“隻要心中有光，那終會撥雲見日。你得看看煥然一新的大雍朝堂，你得看看未來的大雍盛世。”

“江淮直，你是遲早要站在陽光下的人。”

江淮直的身體明顯一怔，呼吸滞了一瞬，臉上的無助漸漸消散。他擡起手，握住宋時微的手心。就像是水面之上，他突然抓到了一根浮木。

“我信你，阿棠。”

“我信你。”

……

宋弘和當晚久下了旨意，秋狝提前結束，第二天一早便啟程回京都。衆人心中各自有各自的小算盤，一時之間也算得上是人心惶惶了。

第二天江淮直是同宋弘和一起走的，宋弘和一大早就将她召了回去。除了他之外，同行的還有幾位官員。

高露雲昨日同沈重鬧了别扭，所以得知江淮直不在後，就跑到了宋時微的帳子中，決心不與沈重同行。其實宋時微早已心力交瘁，但是面對高露雲卻怎麼也說不出拒絕的話，所以隻好打起精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