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微就這麼同他對視上了,這一眼,讓她忍不住心頭一顫。她下意識身體一僵硬,有種偷看被抓包的慌張。
江淮直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就繼續看着前方的階梯往下走。
他倒是看起來就是随便一瞥,唯獨宋時微慌了神。宋時微原以為他們之間的交集也就是朝堂之上的點頭之交,卻沒想到,接下來的時日,他們常能見到。
刑部和明鏡司,說到底還是很相似的,常有公務需要兩個部門共同協作。隻是之前的明鏡司掌司使是汪興賢手下的人,他素來不愛與刑部打交道。于是若有公務,他一般會繞過刑部,去尋大理寺或者京兆府。
江淮直沒那麼多避諱,哪方便便找誰,于是刑部便常同明鏡司打交道了。尤其是他上任之後,翻出了明鏡司積累許久的公務,又斷斷續續遣散了許多人,有種勢必要将明鏡司上下整頓一番的架勢。
宋時微作為刑部官員,自然也少不了同江淮直打交道。幾番接觸下來,宋時微越發意識到,江淮直當真是一個極有能力的人。
不僅在短短時間内将明鏡司治理得井井有條,對于公務之上,也格外有手段。
待人處事上,也是極為謙卑有禮。旁人見宋時微,難免好奇問上一句,她一世家貴女,為何從了官。
但是江淮直從不會問,待她沒有絲毫特殊和偏見,相反還帶着些許敬意。可江淮直的官職,在宋時微之上。
明鏡司積累的一些案件整理好後,兩人又開始沒了交集。宋時微因為過往的原因,本就是在自己身邊豎起了一座高牆,設起高高的防備。
可江淮直卻也是如此,宋時微之前同他的幾番接觸下來就發現了。江淮直防備心極重,雖然對誰都看起來溫和有禮,可是卻絲毫不交心。
江淮直之前的文章,宋時微也看過。肆意張揚,應當是那種身邊呼朋喚友的類型。可現實卻完全相反,宋時微很難将江淮直和寫出那些文章的人聯系在一起。
所以宋時微其實一直都很防備他,他是一個複雜有能力。
多可怕。
這樣一個人,偏偏讓人捉摸不透他的立場。
靖和三十二年的秋日,宋時微連同顧景和沈善,扳倒了汪興賢。汪興賢的倒台,代表着朝堂之上天台的傾斜。宋弘和很快就調了一人接上汪興賢的位置,可依舊阻擋不了他在朝堂之上缺少了一隻重要臂膀。
于此同時,宋時微開始對翻案的布局。那個秋日,也代表着江淮直上任明鏡司掌司使已經半年多了。也是那個秋日,江淮直提出在明鏡司設立昭雪台。
宋時微在朝堂之上初聞這個消息,整個人都有些錯愕。她聽着江淮直說,要讓昭雪台成為耳朵,讓它去聽所有大雍百姓的冤屈。要成為明鏡,讓所有的罪惡原形畢露。
宋時微自成為沈棠舒後,就開始對整個大雍朝堂失望。她始終覺得,如今的大雍朝堂甚至沒有存在的必要。所有人的阿谀奉承,勾心鬥角是一把好手。可竟然沒什麼人,是真真正正的在為大雍做事。
可江淮直的突然出現,讓宋時微忽然明白了。這世間的有志之士永遠都在,前一批倒下,永遠有後一批跟上。
永遠不要失望,因為永遠有希望。
宋時微聽完江淮直那段話後,腦海中第一時間就浮現起這句話。其實若是父皇還在,定會很喜歡江淮直這般的人。
昭雪台一事宋弘和倒是沒做過多阻攔,他似乎知曉江淮直的性子,又對他有份獨有的信任。
于是在那年冬日,一座巍峨的高台在明鏡司拔地而起。高台之上的鳴冤鼓,俯視着整個京都城。
昭雪台建立初期,很多人來擊鼓鳴冤。其中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事情都有,一時間明鏡司被很多小事分了心。鳴冤鼓的鼓聲,常常響起,總是會讓人覺得,難道如今的大雍,當着就有如此多的冤情?
昭雪台很快就引起了宋弘和的不滿,于是在建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宋弘和便起了推倒這昭雪台的心,可遭到了江淮直竭力的阻止。
宋時微從未看他那般重視一件東西,平日裡江淮直總是看起來淡淡的。但是對于昭雪台,他似乎有種超出往常的執着。甚至不惜在朝堂之上,當場反駁宋弘和。
為了阻止昭雪台的覆滅,江淮直開始定下了杖責和隻有命案才能擊鼓的規矩。這才讓宋弘和送了口,留下了昭雪台。
自那之後,也有人登昭雪台,可受了杖責之後熬不過,就這麼去了。這件事情後,昭雪台便少有人登台。
可江淮直看起來也不着急,宋時微原本以為,他那般竭力的留下昭雪台,就是想要替百姓申冤。可如今昭雪台逐漸落寞,他卻也不在乎。
就好似這昭雪台的存在,是有種别的意義。